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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急 · 劫烬余火

飞花急

石厅内死寂了一瞬。只有火把燃烧的毕剥声,如同濒死者最后的喘息。

“噗——!”

那口浓稠如酱的暗血重重溅落在雪白狐裘上,迅速向下晕染开一片狰狞刺目的墨斑,边缘还泛着诡异的紫色荧光。腥气混合着雪魄参霸道的冰寒气,在石厅里弥漫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腐烂味。

脏腑如同被烧红的铁犁狠狠犁过,剧烈的抽搐让身体蜷缩成虾米,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攥紧、绞扭!魂魄深处那道被生魂钉洞穿的裂痕,此刻在雪魄参那看似纯净无垢、实则带着绝对净化意志的纯澈寒息冲击下,非但未能愈合,反而像投入炼油桶的冰水,彻底炸裂开来!

无数潜伏在裂痕深处、由无数怨恨不甘与谢长宴魂血诅咒纠缠而成的漆黑煞气,如同被激怒的亿万毒蛇,疯狂地翻涌、嘶鸣!它们抗拒着“净化”,爆发出远超本体的污秽之力,疯狂反噬!每一次冲击都像是在姜昭本就脆弱不堪的魂魄上重新剜出一道鲜血淋漓的深壑!

视野被剧痛炸裂的血腥红幕覆盖。天旋地转中,只有墨霜漪那一声饱含惊悸的“姊姊”尖锐地刺入耳膜。那声音里的惶急如此逼真,真得令人作呕。

“姑娘——!” 叶莹的声音带着撕裂的破音,这一次,她的恐惧与愤怒冲破了往日的克制。她不是惊于姜昭的呕血,而是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她的动作!她扑上前时,身体快过了意识,硬生生挤开了一步向前、似乎想要“关切”姜昭的墨霜漪,肩膀甚至撞到了对方拿着锦盒的手臂!

墨霜漪手中那只温润的玉髓盒微微一晃,里面那根雪魄参须表面的霜气剧烈动荡了一下。她“呀”地轻呼出声,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后退小半步,莹白如玉的手腕上瞬间被撞红了一小块。那双清湖般的眼眸立刻蒙上更浓的水汽,眼尾微红,带着七分惊慌三分委屈看向挡在塌前的叶莹:“你…你撞疼我了……”

叶莹根本无暇顾及她。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已经探向姜昭枕下!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坚硬、带着隐秘棱角的轮廓——那枚琉璃盒!她的动作迅疾如电,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绝,眼看就要将东西掏出来!

咿——嘎!

石厅入口处厚重的毡门帘再次被粗暴地掀起!刺骨的寒风混合着更猛烈的雪片狂卷而入,瞬间吹灭了离门口最近的一支火把!

一道颀长清雅的身影裹挟着风雪寒气,步履匆匆却又沉稳地迈入,月白色的锦袍下摆扫过冰冷的石地,留下蜿蜒的雪痕。正是去而复返的墨淮安。他面上温和依旧,但那双桃花眼中蕴着的笑意深处,此刻却冻结了一层几乎无法察觉的阴寒,目光如精准的探针,刹那间便锁定了石厅内混乱的核心——呕血的姜昭,挡在塌前试图有所动作的叶莹,以及捧着锦盒、眼角含泪、泫然欲泣的墨霜漪。

电光石火间,墨淮安的目光极快地在叶莹探入枕下的手臂上一扫而过,又精准地捕捉到墨霜漪手腕上那一抹刺眼的微红。这一切串联起来不过一瞬。

“霜漪!” 墨淮安清越的声音打破了石厅死寂的弦,带着兄长恰到好处的责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莽撞!” 他几步上前,无视了叶莹的存在,径直越过她。月白锦袍拂过叶莹的手臂,留下冰冷的触感。他走到墨霜漪身边,温雅地抬手,宽大的衣袖垂落,极其自然地覆在了墨霜漪托着玉髓盒的手上。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白皙,指尖带着贵公子特有的温润弧度,此刻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他一覆一托,墨霜漪手中的锦盒便如同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引渡,轻巧地转移到了他的掌中。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看不出半分强行夺取的痕迹。

“兄长…是霜漪不好…” 墨霜漪眼中的泪终于滚落下来,滴在月白色的杭绸袖口,洇开一小点深色,更显楚楚,“霜漪只想快些拿雪魄参给姊姊疗伤…没想到…竟惹得姊姊……” 她声音哽咽,目光怯怯地转向石榻上因剧痛而痉挛喘息的身影,充满了自责和无辜。

墨淮安看也不看塌上的姜昭,那双桃花眼只温柔地、专注地凝望着墨霜漪梨花带雨的玉容,抬手,用自己绣着银线云纹的袖口,轻轻为她拭去颊边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声音低磁而充满怜惜:“傻丫头,关心则乱,这怎能怪你?是阿昭魂魄根基被北狄妖术侵染太深,受不得这般纯粹的圣物。”

他口中说着“受不得”,另一只握着玉髓盒的手却微微一动,食指尖极其轻微地在盒壁某处雕刻得极其隐蔽、如同天然纹理的符文上拂过!

嗡…

盒内那根雪魄参须周围的白色霜华之气猛然一炽!那纯净无垢的冰寒之气瞬间凝练数倍!但这一次,它并未强行冲击姜昭的魂魄,反而在墨淮安精准的引导下,如同拥有生命般凝成一束细若发丝、却寒气逼人的冰晶之息,顺着盒子被他托举的方向,丝丝缕缕地朝着——

叶莹的方向飘溢!

叶莹背对着墨霜漪和墨淮安,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姜昭身上。她正再次探手入枕下,指尖即将再次触及那枚冰冷坚硬的琉璃盒。

嘶!

那缕凝练到极致的冰魄气息无声无息地触及了叶莹颈后那一片白皙、因为忧惧而微微紧绷的皮肤!

“呃啊——!” 叶莹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如同被滚烫烙铁灼伤的痛呼!仿佛有一根淬了寒毒的千年冰针瞬间刺穿了她的皮肉,狠狠扎进她的脊椎!那刺骨的寒意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冻结了她的意识!她感觉自己的思绪、甚至那个不顾一切想要掏出琉璃盒的念头,都在瞬间被冻结、凝固!身体的动作猛地僵死!探入枕下的手像是被无形的冰封枷锁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巨大的反噬痛楚让她眼前骤然一黑,膝盖不受控制地一软,上半身猛地向前栽去,额头险些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榻边缘!她只能靠本能地用另一只尚能活动的手死死撑住榻沿,才勉强稳住没有摔倒在地。手指深深抠入坚硬的石壁缝隙,指节因极度的痛苦和僵直而扭曲变形,青白一片,血丝从被石棱划破的指尖渗出,瞬间在冰冷的石面上凝成鲜红的冰粒。

她低着头,浓密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和眼底瞬间爆发的、如同困兽般的暴戾红光!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咯咯的嘶气声。

“叶莹!” 墨淮安这时才仿佛刚刚注意到她的异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和关怀,“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被霜漪带来的寒气冲撞到了?” 他上前一步,那只依旧托着玉髓锦盒的手优雅抬起,指尖微微一屈,一股柔和温暖、带着沉水香雅的气息便覆盖在叶莹僵硬颤抖的肩背上。

这暖意恰到好处,刚好中和了那刺骨的冰针寒意,阻止了寒气对叶莹造成更深的伤害,让她不致于瞬间失去意识甚至当场暴毙。但那股暖流却如同粘稠的蜜糖,温柔却又极其强硬地渗透进叶莹被寒意侵袭的经络骨骸,将那因对抗而产生的、几乎要冲破桎梏的暴戾气息轻柔而牢固地包裹、压制了下去。

这“关怀”的力量同样强大,它让叶莹刚刚因为剧痛和反抗而凝聚起的一丝力气如冰雪消融,身体内部两种相冲的力量在墨淮安的“善意”介入下,诡异地形成了一种暂时的平衡,却也让她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徒劳地、颤抖地支撑着身体,感受着那份暖意下深入骨髓的冰冷操控。

“兄长…” 墨霜漪看着叶莹痛苦蜷缩的模样,害怕地又往墨淮安身后缩了缩,声音怯怯,“叶…叶姐姐她…脸色好可怕…”

“无妨。”墨淮安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以示安抚,温言道,“想必是忧心阿昭,又骤然受了雪魄寒气,气血一时有些不调罢了。休息片刻就好。” 他的目光这才从叶莹身上移开,终于落向了石榻上的姜昭。

那双桃花眼中伪装的关切如同完美的面具:“阿昭,”他声音低沉醇厚,仿佛浸透了最深沉的担忧,“魂伤反噬竟凶险至此。幸而霜漪及时将雪魄参送来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玉髓锦盒轻轻放在姜昭枕边一尺远处的小几上。

那锦盒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纯净冰寒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冰冷的囚牢,镇压着姜昭和她所在的咫尺空间。

盒盖尚未合拢,那根雪魄参须静静躺在红绒之中,仿佛一只睁开的、纯净无情的寒冰之眼。

“此参乃稀世神物,需静置在伤者身旁一尺之内,引其寒气徐徐涵养,方能缓缓抚平你魂体深处的撕裂之伤。” 墨淮安的语气温和而坚定,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安排一切的从容,“之前那‘玉净铃’虽能涤荡魂垢,却少了此物相辅相成的固本之效。今日这两物同在此处,正好相得益彰。”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被他留下的、一直静静散发着淡雅烟气的纯白缠枝莲玉炉。玉炉的沉水香烟,与雪魄参的霸道寒息,在此刻形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和谐。清冷与温雅,冰寒与幽香,如同两道无形的锁链,一冷一暖,一刚一柔,一层层缠绕上来,试图将榻上这副残破灵魂最后一点反抗的气力也彻底消弭于无形。

“有这两样圣物在,乌苏大巫也说绝无大碍。”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刺入姜昭剧痛混乱的意识深处,精准地捕捉着她每一丝灵魂挣扎的轨迹,“你只需静心修养,莫要再有任何不必要的…扰动。那些徒劳的反抗念头,只会让你的魂魄更疼。”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轻柔缓慢,如同情人的耳语。但那平静温和之下潜藏的冰冷警告,却比北境的万丈冰渊更令人彻骨生寒。

“兄长说的是。”墨霜漪在一旁乖巧地应和,声音软糯温顺。她抬手轻轻将那枚玉铃挂饰挂在手腕上,纤巧的手指拂过铃身,发出几声细微清脆的叮咚。

叮…叮…咛…

那声音极轻,然而就在这玉铃轻响的瞬间——

嗡!

枕边小几上那根雪魄参须表面的霜华之气骤然轻微激荡了一下!

姜昭蜷缩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痉挛!仿佛有一双无形冰手透过那寒息,再次狠狠攥住了她魂魄深处最痛的那道裂痕!喉头猛地涌上新的腥甜,却被她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铁锈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咚——咚——咚——”

石厅外,冰河上游山壁方向传来的那沉重、压抑、如同活物献祭般的鼓声,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毫无征兆地加快了一丝频率!那声音穿透厚重的石壁,如同巨大的心脏在耳边沉闷跳动,每一次震动都同步加剧着魂魄撕裂的痛楚!与眼前这两件所谓“圣物”的气息内外呼应!

石厅内,只有火把不安跳动。

墨淮安抚平了斗篷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温声对墨霜漪道:“霜漪,此处寒气对你有碍,且回去吧。雪魄参既已送来,阿昭这里,自有为兄守着。”

墨霜漪乖巧地福了一礼,水盈盈的眸子充满信赖地看了兄长一眼,又“担忧”地望了望姜昭,这才在侍女的簇拥下,步履轻盈地离开了。铃音清脆,渐行渐远。

墨淮安的目光从离去的妹妹背影上收回,缓缓转向石榻。

他并未坐下。只是垂手静立在那里,月白的锦袍在火把的光影下半明半暗,俊雅的轮廓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光晕之中。他静静地看着姜昭因剧痛而扭曲苍白的侧脸,看着她咬紧的唇齿间渗出的细微血丝,看着她每一次因魂魄撕裂而无法自抑的抽搐……如同在欣赏一件正在进行中的、精心布置的苦行雕琢作品。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伪装的温润如同潮水般褪去,剩下的,是如同万载玄冰深处凝固的、一种无声无息的、纯粹掌控者的冷漠与耐心。

守着?

他守着的,究竟是这具奄奄一息的残躯本身?

还是那被两件“圣物”层层锁困之下,依旧顽强燃烧着、或许能撬动那“通道”的最后一点、最狂躁也最有价值的……

怨毒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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