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中午，余槐站在穿衣镜前，已经换了第三套衣服。她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13:20，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嘟囔。从周五发现那张字条起，她就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赴约。江律年的态度明明那么恶劣，为什么她还要在意他的"答案"？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自尊。余槐抓起背包，把随身听和那盘被洗掉的限量版磁带塞进去，冲出了家门。
老城区梧桐街离学校有四站地铁的距离。这里保留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建筑风格，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余槐数着门牌号，心跳随着脚步加快。
27号是一栋两层的老式建筑，门口挂着"回声唱片"的木制招牌，橱窗里陈列着各种黑胶唱片和复古音响设备。余槐推开门，门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木质和旧纸张特有的气息。四面墙都是直达天花板的唱片架，按音乐类型和年代开云在线登陆入口排列。角落里，一台老式留声机正播放着爵士乐。
"随便看，需要帮助叫我。"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柜台后传来。
余槐循声望去，江律年正坐在柜台后，低头修理一台卡带机。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比在学校时放松许多。
"江律年？"余槐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江律年猛地抬头，手中的螺丝刀差点掉在地上。"你真的来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余槐从未听过的惊讶。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余槐走近柜台，注意到江律年面前摊开的工具和零件，"这是你的店？"
"兼职。"江律年放下螺丝刀，用抹布擦了擦手，"老板是我...朋友。"
余槐环顾四周，这家店像是从时光隧道里走出来的，与她熟悉的数字音乐世界截然不同。"所以，答案是什么？"
江律年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柜台后走出来："跟我来。"
他领着余槐穿过狭窄的过道，来到店铺后方的一扇小门前。江律年从钥匙链上取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门锁。
门后是一段陡峭的楼梯，通向二楼。余槐犹豫了一下，但江律年已经踏上了楼梯，她只好跟上。
二楼是一个宽敞的阁楼，被改造成了起居室的模样。一面墙是落地窗，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另一面墙则摆满了唱片、磁带和CD，按字母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角落里放着一架电子钢琴和一套简易录音设备。
"这是...你的地方？"余槐惊讶地问。
江律年点点头："老板出国时让我照看店铺，楼上是员工休息室，我偶尔会在这里过夜。"
余槐走近那面唱片墙，手指轻轻划过一排排唱片封套。这里收藏的音乐类型之广令人咋舌——从古典到摇滚，从爵士到电子，甚至还有一些她从未听过的世界音乐。
"你全都听过？"她忍不住问。
大部分。"江律年走到电子钢琴前坐下，"音乐比人可靠。"
这句话让余槐心头一紧。她想起那张被洗掉的磁带："那为什么还要洗掉我的？"
江律年的手指在琴键上悬停了一秒："那是个意外。我本来想...复制一份。"
"为什么？"
"因为..."江律年深吸一口气，"那是回声乐队最早期的地下发行版，存世量不超过50盘。我找它找了三年。"
余槐瞪大眼睛。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磁带这么珍贵，爸爸给她时只说"是个朋友不要的"。
"我爸爸认识乐队成员？"她喃喃自语。
江律年猛地转头看她："你父亲认识林楠？"
"谁是林楠？"
"回声乐队的主唱兼钢琴手。"江律年站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张黑胶唱片，指着封面上的清瘦男子，"就是他。"
江律年仔细端详封面上的男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不确定...爸爸从没提过。"
江律年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那盘磁带...能借我复制一份吗？我可以补偿你。"
余槐从背包里取出磁带递给他："拿去吧，反正已经被洗掉了。"
江律年接过磁带，手指微微发抖："谢谢。"他走向录音设备，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余槐趁机环顾这个空间。除了音乐设备外，阁楼出奇地整洁。一张单人床靠墙放着，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和一个药瓶——正是那天在天台上掉出来的那种。
她假装不经意地走近，看清了药瓶上的标签：氯硝西泮，一种抗焦虑药物。旁边还放着一张医院预约单，上面写着"复诊，焦虑障碍"。
"你在看什么？"江律年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余槐吓了一跳，转身时撞到了床头柜，药瓶和预约单掉在地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律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蹲下身迅速捡起药瓶和纸片，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所以这就是答案？"余槐轻声问，"你被调出(1)班是因为...焦虑症？"
江律年的肩膀绷紧了："这不关你的事。"
"那天在天台你也是这么说的。"余槐鼓起勇气，"但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就不会留下那张字条让我来这里，不是吗？"
江律年沉默了很久，久到余槐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走到电子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
"去年校庆，(1)班要出节目，班主任知道我学过钢琴，就指定我独奏。"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上台前五分钟，我突然不能呼吸，手指麻木，眼前发黑...最后是被抬下台的。"
余槐想象着那个场景——骄傲的江律年，在全校师生面前崩溃。她的心揪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诊断出焦虑障碍，需要定期治疗和服药。"江律年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移动，"(1)班班主任认为我'心理素质不过硬'，不适合重点班竞争环境，就把我调出来了。"
余槐想起学校里关于江律年"打架"的传言，与真相相差何其之远。"那些谣言...你不解释吗？"
"有什么区别？"江律年苦笑，"反正结果都一样。"
他突然按下琴键，弹奏起一段旋律。余槐立刻认出那是回声乐队的《夜航》，钢琴改编版。江律年的演奏充满感情，与他在学校的冷漠形象判若两人。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余槐看得入迷，不仅仅是因他的演奏技巧，更是因为此刻的江律年如此真实，毫无防备。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江律年抬起头，目光与余槐相遇。那一瞬间，余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颤动。
"太美了。"她由衷地说。
江律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余槐读不懂的情绪："三年了，你是第一个听我弹琴的人。"
"为什么？"
"因为音乐..."江律年停顿了一下，"太私人了。"
余槐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江律年对她时而亲近时而疏远——他在挣扎，既渴望被理解，又害怕被看穿。
"我可以听听你的创作吗？"她指了指录音设备。
江律年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他调出一个音频文件，按下播放键。一段悠扬的钢琴旋律流淌而出，随后加入了电子音效，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没有歌词，但余槐能感受到音乐中蕴含的情感——孤独、挣扎，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是...关于什么的？"音乐结束后，余槐问道。
江律年的目光飘向窗外："关于被困住的感觉。"
正当余槐想追问时，江律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我得接这个。"他走到窗边，背对余槐，"妈。"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余槐也能听到电话那头尖锐的女声。江律年的背脊绷得笔直，手指紧握手机。
"我知道...没有...我不会..."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通话持续了不到两分钟，但挂断后江律年像是经历了一场搏斗。他站在窗前一动不动，肩膀微微发抖。
"江律年？"余槐小心翼翼地叫他。
"你该走了。"江律年没有转身，声音冷得像冰。
"但是——"
"现在就走！"他突然提高音量，吓得余槐后退了一步。
余槐抓起背包，慌乱地走向楼梯。在踏下第一级台阶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江律年依然站在窗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地板上。
"周一学校见。"她轻声说，不确定他是否听见。
走下楼梯时，余槐注意到柜台上有张照片——年轻的江律年站在一架三角钢琴旁，身旁是一个优雅的女人，两人中间是一座金光闪闪的奖杯。照片上的江律年笑得那么开心，与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照片角落的日期是五年前。
余槐轻轻将照片放回原处，推开店门走了出去。阳光依然明媚，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但她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关于江律年的疑问。
那个在钢琴前流露真情的江律年，和接到电话后瞬间冰封的江律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而那个在照片中笑容灿烂的少年，又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隐约能听到钢琴声再次响起，激烈而混乱，像是某种无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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