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余槐踏入教室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江律年已经坐在座位上，正低头翻看一本乐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余槐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椅子。江律年抬起头，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令余槐惊讶的是，江律年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微微点了点头。
"周六..."江律年的声音很低，几乎像耳语，"对不起。"
余槐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突然赶她走而道歉。她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却不知该如何接话。那个在唱片店里弹钢琴的江律年和眼前这个穿着整齐校服的优等生，仿佛是两个人。
江律年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U盘递给她："《夜航》的钢琴改编版，还有...其他几首你可能会喜欢的曲子。"
余槐接过U盘，指尖不小心碰到江律年的手，一股微弱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迅速收回手，把U盘塞进口袋："谢谢。"
"还有，"江律年犹豫了一下，"那盘磁带...我复制好了。原版也修复了大部分内容。"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磁带盒，上面手写着曲目列表和一行小字："给懂它价值的人。——J"
余槐接过磁带，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小小的礼物，比任何昂贵的随身听都珍贵得多。
"同学们注意！"林老师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下个月是学校建校六十周年，将举办大型音乐节，每个班至少要出一个节目。有才艺的同学可以到文艺委员那里报名。"
教室里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宋瑶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余槐，你不是会唱歌吗？初中还得过奖呢！"
余槐的脸一下子红了："那只是班级活动..."
"你唱歌很好听。"江律年突然说。
余槐惊讶地转头看他，江律年却已经重新低头看乐谱了，耳尖微微发红。
下课铃响后，文艺委员荣琳立刻拿着报名表在教室里转悠。"余槐，考虑一下？咱们班女生里就你唱歌最好了。"她眨眨眼，"而且听说江律年钢琴弹得超棒，你们可以合作啊！"
余槐偷瞄了一眼江律年，他正专注地做题，似乎没听见。但当她下午在食堂独自吃饭时，一个餐盘突然放在了她对面。
江律年坐下来，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共进午餐无数次。"考虑得怎么样？"他直接问道。
余槐差点被饭呛到："什么？"
"音乐节。"江律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饭菜，"荣琳说得没错，你唱歌很好听。初中那次合唱比赛，我是评委之一。"
余槐瞪大眼睛。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完全没印象见过程野。"你记得？"
"记得。"江律年简短地回答，然后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参加，我可以伴奏。"
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照在江律年脸上，他的眼睛在光线中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余槐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好。"她听见自己说。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放学后的排练。起初是在学校的音乐教室，后来江律年偶尔会带她去回声唱片店。余槐发现，每当置身于音乐中，江律年身上那层冷漠的外壳就会慢慢融化。
"这里，升半音试试。"江律年在钢琴前示范了一个段落，"原曲在这里用了布鲁斯音阶，很有特色。"
余槐跟着哼唱，江律年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配合着。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有时甚至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你们简直像认识多年的搭档。"一天，唱片店的老板陈默靠在门框上评价道。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左耳戴着一枚银色耳钉，笑容慵懒而亲切。
江律年没有否认，只是问余槐："要休息一下吗？"
余槐点点头。陈默笑着去楼下看店，留下他们两人在阁楼。江律年从冰箱里拿出两罐汽水，递给余槐一罐。
"陈默是你亲戚？"余槐好奇地问。她注意到江律年在这里比在任何地方都放松。
"算是远房表哥。"余槐拉开易拉罐，"我十五岁那年...差点离家出走，是他收留了我两周。"
余槐握紧汽水罐，不确定该不该追问。但江律年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是我母亲生日，她要求我在她的沙龙上演奏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江律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练习了六个月，每天四小时，但还是...在中间段落卡住了。"
余槐轻轻倒吸一口气。她能想象那个场景——严苛的母亲，满座的宾客，一个十五岁男孩的噩梦。
"她当众说我没有天赋，浪费了她的时间和基因。"江律年盯着汽水罐，"所以我逃走了，带着一盘回声乐队的磁带和两百块钱。"
"然后呢？"
"然后她报了警，声称我被绑架了。"江律年苦笑，"最后是陈默说服我回家，条件是...她不能再干涉我弹什么曲子。"
余槐突然理解了江律年对音乐的矛盾态度——既是热爱，又是痛苦的来源。她小心地问："所以你妈妈是...音乐老师？"
"曾经是钢琴演奏家。"江律年的眼神变得遥远，"直到一场车祸伤了她的手腕。现在她在音乐学院任教，把所有未竟的梦想都压在我身上。"
余槐想起照片上那个站在钢琴旁微笑的男孩，胸口一阵刺痛。那个江律年，是不是已经被母亲的期望压垮了？
"你弹得比任何人都好。"她脱口而出。
江律年惊讶地抬头看她。
"我是说真的，"余槐认真地说，"你弹琴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江律年的喉结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余槐读不懂的情绪。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时，他的手机响了。
江律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立刻变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才接听："妈。"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余槐也能听到电话那头尖锐的女声。江律年的背脊绷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
"什么时候？...不，我没有...我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紧绷。
通话结束后，程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机仍紧握在手中。
"江律年？"施语小心翼翼地叫他。
"她下周回国。"江律年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要听我弹琴。"
余槐立刻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江律年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呼吸变得急促——就像他描述过的舞台恐慌发作前的症状。
"江律年，看着我。"余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深呼吸，记得吗？像上次那样。"
她示范着深呼吸的动作，江律年机械地模仿着。渐渐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但眼神依然涣散。
"她会毁了一切。"江律年低声说，"就像上次一样。"
余槐鼓起勇气，轻轻握住江律年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而僵硬。"不会的，"她坚定地说，"这次不一样。"
江律年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脆弱："为什么？"
"因为这次你不是一个人。"余槐听见自己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
江律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反握住余槐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却又在意识到后立刻松开。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里有一丝余槐从未听过的柔软。
回学校的路上，江律年比平时沉默。经过一家甜品店时，他突然停下来："等我一下。"
他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甜筒，递给余槐一个："你喜欢的香草味。"
余槐惊讶地接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香草味？"
江律年的嘴角微微上扬："食堂里你总是选香草味的布丁。"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余槐心头一暖。他们并肩走在夕阳下，舔着冰淇淋，有那么一刻，施语觉得他们就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朋友——或者说，比朋友更特别的存在。
"江律年，"余槐鼓起勇气问出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江律年停下脚步，认真思考了片刻："因为你听音乐的样子。"
"什么样子？"
"就像...那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江律年的声音很轻，"大多数人只是听，但你在...接收。就像我弹琴时，你听到的不仅是音符。"
余槐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人曾这样描述过她与音乐的关系，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而且，"江律年补充道，嘴角微微上扬，"你是唯一一个敢对我发火的人。"
余槐忍不住笑了："那是因为你太讨厌了！"
"现在呢？还讨厌我吗？"江律年问，眼中带着罕见的调皮光芒。
余槐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勉强能忍受吧。"
他们相视而笑，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分别前，江律年突然说："关于我母亲...我需要考虑一下。"
余槐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江律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余槐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心中涌起一股保护欲。那个在众人眼中完美无缺的江律年，只有她知道他背负着怎样的重担。
而她，或许是他唯一愿意分享这份重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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