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
视野里只剩下那片不断晕染开来的、刺目的猩红。
染红了洁白的床单。
染红了江逸毫无生气的脖颈。
染红了刘语熙整个世界。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崩碎。保镖扑上去的残影,江父惊怒的咆哮,医生冲进去的呼喊,仪器尖锐的警报声……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血色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那抹不断扩大的猩红,如同烙印,死死烙在刘语熙的视网膜上,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僵立在病房门口,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机的石雕。身体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有牙齿在无法控制地咯咯作响,声音在死寂的颅内回荡。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灭顶的、名为“目睹死亡”的冲击,如同冰冷的海啸,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让开!快让开!” 护士推着急救设备车,粗暴地将她撞开。刘语熙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摔倒。这撞击带来的痛感,像一根微弱的引线,勉强将她从麻木的深渊里拉回了一丝清明。
她看到更多的白大褂涌进病房,将那个小小的、被猩红覆盖的空间彻底填满。江父被保镖簇拥着,脸色铁青地站在稍远的地方,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滚着骇人的风暴——是愤怒?是惊惶?还是计划被打乱的狂躁?刘语熙分辨不清,也无暇分辨。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缝隙,死死地钉在病床上。
江逸的身体被医护人员围住,只能看到他被迅速止血包扎的脖颈,和那只再次被小心固定、却依旧触目惊心地暴露着腐败伤口的右手臂。他的脸被氧气面罩覆盖,看不清表情,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条疯狂跳跃、濒临崩溃的曲线,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脆弱和挣扎。
**他还没死。**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刘语熙的麻木。
但下一秒,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是因为她吗?因为她闯进来,刺激了他?因为她这个“麻烦”的出现,才让他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反抗?习题集上那个无声的“S”,难道最终引来的不是救援,而是加速毁灭的导火索?
“是她!一定是她刺激了病人!” 被保镖打伤的医生捂着流血的嘴角,愤怒地指向门口失魂落魄的刘语熙,声音嘶哑却充满指控,“江先生!就是这个学生!她昨天就……今天又闯进来!病人看到她情绪才失控的!”
瞬间,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冰冷的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刘语熙身上!
有医护人员的疑惑和审视。
有保镖的冰冷和敌意。
更有江父那如同实质的、淬了剧毒的视线!那眼神里的厌弃和“果然如此”的意味,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当场凌迟!
“把她带走!” 江父的声音如同寒冰碾过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和一种急于处理麻烦的决断。他甚至没有再看刘语熙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需要被立刻清除的垃圾。
两个保镖立刻如同铁钳般上前,一左一右,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刘语熙的手臂!巨大的力量捏得她骨头生疼,手腕上的绷带似乎都要被勒断!
“放开我!不是我!” 刘语熙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挣扎着,“是他自己……他需要帮助!他在求救!” 她语无伦次,想要说出那个“S”,想要说出习题集的秘密,但在巨大的恐惧和钳制下,她的声音微弱而破碎。
“闭嘴!” 一个保镖低喝一声,手上力道加重,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拧断!剧痛让她瞬间失声。
就在她被保镖粗暴地往外拖拽时,一阵急促而威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住手!警察!放开她!”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走廊尽头,迅速分开人群,亮出了证件。为首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警官,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现场——狼藉的病房、被制住的医生、暴怒的江父、以及被保镖抓住、脸色惨白如纸的刘语熙。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 警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天然的威慑力。
“是我!” 被保镖制住的医生奋力抬起头,嘴角还带着血迹,“警官!他们非法拘禁!阻挠医疗!还涉嫌故意伤害!病人刚刚在病房里自杀未遂!情况危急!就是这个学生……”他再次指向刘语熙,“可能知道情况!”
警察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混乱的漩涡。保镖的动作瞬间僵住,在警官严厉的目光逼视下,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钳制刘语熙的手。
刘语熙失去支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一位女警及时扶住。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飘零的落叶。
江父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整理了一下西装,上前一步,姿态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倨傲:“警官,我是江震霆。这是家事,一点小意外,不需要劳动警方。这个学生擅闯病房,刺激我儿子情绪,导致他做出过激行为。我会处理。”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试图将一切轻描淡写地带过。
“家事?”中年警官目光如炬,扫过病房内触目惊心的血迹和一片狼藉,又落在医生受伤的脸上和被吓坏的刘语熙身上,“病人颈部割伤,现场有打斗痕迹,医生受伤,学生被强行控制,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家事’和‘小意外’能解释的。江先生,请配合我们调查。这位同学,”他转向刘语熙,语气稍微缓和,“还有这位医生,都需要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
江父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他死死盯着警官,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当然,配合警方是公民义务。不过,我希望尽快解决,不要影响到我儿子的治疗和我的公司声誉。” 他话里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警察没有理会他的暗示,迅速安排人手控制现场,保护证据,同时让医护人员继续抢救江逸。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能跟我们走一趟吗?别怕,只是了解情况。” 扶着刘语熙的女警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意味。
刘语熙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女警温和却坚定的眼睛,又看向病房里依旧在忙碌抢救的身影,再看向江父那双深不见底、充满威胁的眼睛……巨大的混乱和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习题集的裂痕在书包里无声嘶吼。
医药包的残骸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烟盒里的碘伏棉签冰冷刺骨。
那个无声的、扭曲的“S”,此刻被淹没在猩红和混乱中,仿佛从未存在。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冰冷的警车,闪烁的红蓝光芒,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城市街景。刘语熙蜷缩在后座,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手腕上被保镖抓出的淤青和绷带下的伤口,混合着心底巨大的恐惧和目睹江逸自戕的冲击,让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女警搀扶着走进派出所。冰冷的空气,惨白的灯光,严肃的面孔,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被带进一间安静的询问室。
“别紧张,喝点热水。” 女警递给她一杯温水,声音依旧温和。“你叫刘语熙,对吗?高三(一)班的学生?”
刘语熙捧着一次性纸杯,温热的触感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她点了点头。
“告诉我们,今天在医院病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女警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
刘语熙的指尖紧紧抠着纸杯的边缘。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江父那双冰冷威胁的眼睛,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头顶。“离我儿子远点……把你的嘴闭紧……否则……” 那未尽的威胁,带着死亡的寒气。
她该说什么?
说出江逸在习题集上留下的求救信号?谁会相信?那扭曲的“S”在混乱的现场和江父的权势面前,显得多么荒谬可笑!
说出江父的威胁?证据呢?空口无凭,反而可能招致更可怕的报复!
说出江逸那句“他会弄死我”?那只是呓语,无法成为证据!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女警温和却带着审视的目光,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纸杯里,也砸在冰冷的桌面上。
“别怕,”女警轻轻拍了拍她冰凉的手背,“慢慢说。把你知道的、看到的,都说出来。我们在这里,会保护你的。”
保护?
刘语熙的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警察能保护她多久?能对抗江震霆那座庞大的冰山吗?江逸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但……
她想到了江逸最后倒在血泊中、失去意识的样子。
想到了他习题集上那潦草却清晰的解题笔迹。
想到了那个无声的、扭曲的“S”。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勇气,如同废墟中挣扎着探出头的小草,顽强地在她冰冷的心底破土而出。她不能沉默。如果连她也因为恐惧而闭上嘴,那么江逸所遭受的一切,他无声的求救,都将被彻底掩埋在江震霆一手遮天的阴影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女警。声音因为恐惧和哭泣而沙哑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我看到……”
“江逸……他是自己……用玻璃碎片……割的脖子……”
“但是……但是在那之前……”
“他……他对我说……”
“他……他害怕……”
“他说……‘他会弄死我’……”
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血淋淋的肉块,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她没有说“S”,没有说习题集,只选择了这句在废弃教室和病床前都出现过的、最直接也最无力的控诉。
“他?‘他’是谁?” 女警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追问道,“江逸害怕谁?谁要弄死他?”
刘语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江父那双冰冷威胁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巨大的恐惧让她再次失语,只剩下无法控制的啜泣和颤抖。
询问室里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只有刘语熙压抑的哭泣声和女警笔尖划过记录纸的沙沙声。
习题集在书包里沉默。
医药包的残骸沉入深渊。
烟盒里的棉签冰冷依旧。
而那个无声的“S”,连同江逸用生命划下的那道猩红伤口,成为了此刻唯一、也是最无力的证词。
**废墟之上,幸存者开口。**
**吐出的证言,却如同风中残烛,在庞大的冰山阴影下,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
**沉睡的困兽躺在医院,生死未卜。**
**而他的命运,和那句绝望的控诉,此刻都系于一个因恐惧而颤抖的少女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