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在午夜的城市里撕吼得正凶，风卷着雨幕像千万把银锥，劈头盖脸砸向便利店的玻璃幕墙。玻璃被拍得噼啪作响，偶尔有狂风挤着缝隙钻进来，吹得门边的价目表哗啦翻页。可暖黄的顶灯却像团会呼吸的云朵，将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间烘出几分家的温度——天花板上的光晕轻轻摇晃，在地面淌成一片温柔的河，连空气里浮动的尘埃都裹着暖意，慢慢打着旋儿。
五十岁上下的环卫工陈阿姨把深绿色雨衣搭在门口的置物架上时，橡胶鞋跟在地面蹭出两道浅泥印。她摘下雨帽，帽檐的积水顺着塑料边缘“滴答滴答”落进脚边的塑料盆，溅起细小的水花。“这雨下得邪乎。”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背，抬头冲收银台方向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雨珠，“小程老板，我就坐门口歇会儿，不耽误您做生意。”程曦正擦着货架，闻言抬头露出白牙：“阿姨您坐，我后厨还煨着姜茶呢，等会给您端一碗。”
穿荧光黄马甲的快递小哥周明蜷在速食货架旁，膝盖上摊着刚泡好的泡面。他的镜片被热气蒙得雾蒙蒙，只能眯着眼睛用塑料叉戳面。吸溜热汤的声音混着“嘶哈”的抽气声，倒像是首轻快的小调。“哥，这面香得我口水都要流进碗里了。”他突然扭头对陈阿姨笑，鼻尖浮着层薄汗，“您尝尝？我这还有半袋调料包。”陈阿姨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带了馒头，等会用您的热水泡软乎就行。”
收银台边的折叠凳上，林晚把笔记本电脑往胸口又拢了拢。屏幕的蓝光映得她眼下青影更重，那抹青黑从眼尾漫到颧骨，像被墨汁晕开的云。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指节因为长时间敲击微微发僵，偶尔停下来捏一捏，又继续敲：“王总，数据库崩溃日志我截好了，现在远程修复需要半小时......对，服务器机房的备用电源没问题，我盯着呢......”话音未落，一阵姜香裹着热气漫过来——程曦端着搪瓷锅从后厨出来，白瓷杯在台面上排得整整齐齐，蒸腾的热气在他镜片上凝成细雾。“刚煮的姜茶，驱驱寒。”他用袖口蹭了蹭镜片，把最烫的那杯推到林晚手边。
“小程老板这是要自掏腰包啊？”带着潮气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吕惜宏裹着程曦那件藏青工装外套跨进来，外套下摆快扫到脚踝，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他发梢还滴着雨珠，顺着下巴砸在胸口的红塑料袋上，怀里抱着的两个鼓囊囊的袋子正往外渗热气。“我妈听说店里有避雨的，非让我带两笼包子。”他边说边解塑料袋，麦香混着肉汁的甜香“轰”地涌出来，“她说这雨下得人心里发慌，热乎饭最能暖人。”
“小吕手艺还是这么好。”陈阿姨凑过来看，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上回她送我那笼荠菜包，我家老头子连吃了三个。”周明把泡面碗往旁边挪了挪，喉结动了动：“哥，我能......”“拿啊！”吕惜宏把塑料袋往中间一放，掰了个包子塞进林晚手里，“趁热吃，凉了皮要硬。”林晚接过包子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原来他一直把包子焐在怀里。
“你们俩啊，”林晚咬着包子笑，肉汁溅在下巴上，慌忙用袖子擦，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比我家小区物业还会操心。”程曦低头擦着台面，耳尖慢慢爬上薄红，擦杯子的动作突然变得很用力。吕惜宏胳膊肘撞了撞他：“哎哎，人家夸你呢，乐傻了？”陈阿姨和周明都笑起来，便利店的玻璃幕墙还在“噼啪”响，可笑声却像团软乎乎的棉花，把风声都裹住了。
雨势最猛时，林晚的手机在掌心震动。她捧着姜茶缩到转角的货架后，后背贴着冰凉的饮料柜。屏幕上“妈妈”两个字亮得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才接起，声音轻得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妈，我在同事家呢......雨太大确实回不去......明天早上？您放心，我定了七点的闹钟，粥肯定按时送......”尾音突然发颤，她慌忙清了清嗓子，“药都放在床头柜第二层了，您睡前记得用温水吞......嗯，我不饿，同事煮了热汤面......”
程曦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攥着条浅灰薄毯。刚才整理库存时摸到的，还带着樟脑丸的淡香，让他想起奶奶的老衣柜。他望着林晚缩成一团的背影，她的米色衬衫被空调吹得有些发皱，肩线单薄得像片柳叶。“要不给她盖盖？”他低头看毯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毯边的穗子。刚迈出两步，就听见林晚带着鼻音的“嗯”，接着是轻轻的抽气声——她在哭。
程曦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上周三凌晨，林晚也是这样缩在折叠凳上改方案，键盘声轻得像猫爪子挠心。他煮了碗酒酿圆子端过去，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小程，你这手艺能开甜品店了。”想起刚才她吃包子时，嘴角沾着的油星子被吕惜宏笑“像小花猫”，她举着包子要砸人，发梢都跟着晃。想起她总在打烊前帮他整理货架，说“多干会儿，回家也是对着空屋子”。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毯子刚要落下，林晚正好抬头。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像被雨水洗过的葡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扯出个比姜茶还甜的笑：“谢谢小程。”程曦的手悬在半空，毯子的穗子扫过她发顶，带起一缕洗发水的清香。“不、不客气。”他喉咙发紧，把毯子往她肩上拢了拢，“你......你妈要是问，就说我这有折叠床，能凑合一晚。”林晚的笑更深了，指尖攥着毯子角：“好。”
风还在撞着玻璃，雨幕依然密得像道墙。可便利店里的暖光，已经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揉成了团——陈阿姨捧着姜茶杯打盹，周明靠在货架上刷手机，屏幕光映得他嘴角上扬；吕惜宏帮程曦收拾空杯子，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程曦的耳尖还是红的；林晚裹着毯子敲键盘，可脊背不再绷得那么直了，偶尔抬头时，目光会轻轻扫过程曦的背影。
凌晨两点，雨势渐弱。陈阿姨披上雨衣要走，周明抢着帮她提塑料盆：“阿姨，我送您到公交站，那边有棚子。”吕惜宏把剩下的包子塞给林晚：“拿回家当早饭，冷了放微波炉转三十秒。”程曦站在门口，给每个人递了包纸巾：“擦把脸再走，别着了凉。”
林晚最后一个离开时，程曦往她怀里塞了个保温桶：“里面是小米粥，明早热乎着喝。”她低头看桶，又抬头看他，眼睛里亮着星星：“小程，你这便利店，比我家还像家。”
风停了，雨住了。便利店的暖黄灯光透过玻璃，在水洼里投下一片温柔的圆。远处传来晨鸟的第一声啼鸣，而那些被暖光揉成团的影子，早已经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在某个落雨的深夜，在某个需要温暖的时刻，它们会重新变得清晰，像颗小太阳，焐热整个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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