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暖黄灯光裹着晚春的风，在玻璃幕墙上洇出一圈温柔的光晕。这光晕像块磁石，最近总勾着林晚的身影。
她来的次数愈发勤了，周三送药、周五躲雨、周末写稿，每回推门时带起的风里都裹着不同的气息——有时是樱桃的甜，有时是雨水的凉，有时是马克笔淡淡的果香。程曦站在收银台后，看她像片被春风托着的叶子，在光晕里晃得人心尖发颤。
周三傍晚的夕阳还剩最后一抹橘色，斜斜切进便利店的玻璃门。林晚抱着塑料袋推门进来时，风掀起她浅蓝外套的衣角，露出里面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沾着点淡绿色的草屑，大概是路过小区花坛时蹭的。
“程哥，王奶奶要的降压药。”她把药盒往收银台上一放，塑料袋窸窣响着，露出几串红得透亮的樱桃，水珠在果皮上滚成细链，“楼下张婶刚从老家捎来的，说是自家院里种的，我多买了点。”程曦低头扫码时，指尖掠过塑料袋上细密的小孔——是她怕樱桃闷坏，特意用指甲一个个扎的，孔边还留着月牙形的压痕。他鬼使神差摸了颗樱桃，凉丝丝的，像摸到了她指尖的温度。
周五下班时暴雨突至，林晚裹着湿哒哒的职业装冲进来，发梢滴着水，在地面洇出个浅灰色的小水洼。手机屏幕亮起红色低电量警告，她甩了甩发尾的水，发梢扫过锁骨处的水珠被空调一吹，凉得人直缩脖子：“能借个充电器吗？”程曦递充电器的手顿了顿，想起刚才补货时被冷藏柜冷气激出的鸡皮疙瘩，她这得有多凉？他装作整理货架，悄悄把空调温度从24调回28，转头时正看见她蜷在收银台边刷手机，发梢的水痕在暖光里慢慢洇成细碎的金点，像撒了把星星在颈后。
最常来的还是周末。林晚抱着笔记本窝在休息区，稿纸摊得满地都是，有写了一半的策划案，有画满思维导图的便签，马克笔在纸边画得歪歪扭扭。程曦补货时总忍不住多瞄两眼——上次是薄荷绿的波浪线，像被风吹皱的湖面；再上次是香橙色的小太阳，花瓣尖还点了亮黄色；今天居然画了只圆滚滚的奶牛，角上点了两笔青柠黄，牛眼睛是用黑色马克笔点的，圆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他蹲在货架最里层补零食时，突然想起上周整理退货，听见她对着普通马克笔皱眉头：“这味儿太冲了，写久了头疼。”于是第二天下班后，他跑了三条街的文具店，第一家只有无味款，第二家果香太浓，第三家终于找到带淡淡香橙、青柠、薄荷味的马克笔。现在货架最里层那排笔，香橙味的在左，青柠味的在右，薄荷味的藏在中间，刚好够她伸手就能拿到——他量过她坐的位置到货架的距离，不多不少，三十厘米。
“我姐说你这月盯手机的时长，比去年全年都多。”吕惜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炸响，沾着机油的工鞋“啪”地踢在脚凳上，车钥匙串“当啷”砸在收银台上，震得马克笔盒都晃了晃。程曦手一抖，刚给牛奶贴的隔热贴歪了半寸——他最近总在林晚来之前热好牛奶，用温度计量过，45度最刚好，等她坐下时温温的，不会烫嘴。
“上回帮林晚修微波炉，你在地上蹲了半小时。”吕惜宏捡起马克笔盒，对着光看香橙味笔帽上的小标签，“螺丝都擦得锃亮，平时修扫码枪你可从来没超过十分钟。”他指节敲了敲柜台，油黑的指甲盖泛着光，“我修车二十年，没见过哪个学徒擦螺丝跟擦传家宝似的。”
程曦耳尖瞬间红透，像被人当众扒了心事。他盯着牛奶杯上歪掉的隔热贴，喉结动了动：“她……她昨天热牛奶时被杯沿烫到了。”声音轻得像便利店冷藏柜的嗡鸣，“我看见她手指红了一圈，举在嘴边吹了好久。”
吕惜宏突然笑出声，工服口袋里的扳手叮当作响。他弯腰从柜台下摸出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林晚落下的东西：上周二的公交卡，卡套是淡紫色的，印着小雏菊；周三的樱桃核，他居然用牙刷洗得雪白，码成小塔；周五的充电器线，用卡通贴纸裹得严严实实，是她常画的奶牛图案。“程小曦，”他拍了拍程曦后颈，“你这哪是看店，是给人家姑娘开专属百宝箱呢。”
打烊清场时，吕惜宏突然指着角落的自动贩卖机挑眉：“瞧见没？你给林晚拿可乐，每次都多按半秒钟。”程曦正擦收银台的手一抖，抹布“扑通”掉进水桶里。他蹲下身捞抹布，听见吕惜宏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点少见的温和：“上回她说，小时候和外婆挤在老藤椅上喝可乐，外婆总说分着喝最甜。所以你每次多按半秒，让两瓶可乐‘哐当’落下来？”
程曦盯着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眼前突然浮现出林晚说这话时的模样——她靠着休息区的玻璃，手指绕着发梢，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晒着太阳的猫。“她外婆走得早。”他声音闷闷的，“有次她改方案改到半夜，我听见她对着手机说‘外婆，我今天又喝到分着的可乐了’。”
吕惜宏没接话，转身去擦自动贩卖机的玻璃。他擦得很认真，连投币口的缝隙都没放过，玻璃映出他眼角的细纹。程曦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刚到便利店时，这个总挂着机油渍的修车工总来买冰啤酒，一来二去成了朋友。他粗糙的手能修好最复杂的发动机，却也能看出最细微的心事。
“傻小子，”吕惜宏突然转身，扳手在指尖转了个圈，“人家早发现你多按的半秒钟了。”他指着窗外，路灯把林晚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抱着两罐可乐往回走，发梢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发尾沾着片没掉的樱花。
路过便利店玻璃门时，她突然停下脚步，踮起脚擦了擦蒙着雾气的玻璃。程曦看见她的脸贴在玻璃上，鼻尖压出个小红印，睫毛上还挂着刚才被风吹起的细沙，然后冲他弯起眼睛笑——那两罐可乐，一罐在左手，一罐在右手，被她的指节捏得泛着白，像捧着两颗月光。
程曦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补货时，在休息区的稿纸堆里发现张便签。字迹歪歪扭扭，画着只圆滚滚的奶牛，牛身上用香橙味马克笔画了斑纹，旁边写着：“香橙味马克笔好好闻，像春天的橘子汽水。”纸角还沾着点牛奶渍，应该是他今早热的那杯留下的，边缘已经晕开，像朵小云彩。
冷藏柜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很轻，吕惜宏的工鞋声渐渐远了，只剩便利店的暖黄灯光裹着晚春的风，轻轻托着林晚的影子。程曦摸了摸柜台下的马克笔盒，又看了看自动贩卖机。
明天该换青柠味的马克笔了，林晚最近总画小柠檬，叶子尖还点着亮绿色；稿纸上的策划案快写完了，等她交了方案，或许可以请她喝杯现磨咖啡？至于可乐……他悄悄把多按的半秒钟又延长了一点，这样两瓶可乐落下来时，声音会更响些，像外婆的藤椅吱呀作响，像春天的风穿过便利店的玻璃门，像有人藏在风里说：“分着喝，最甜。”
风掀起门帘，带进来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程曦低头整理货架，发现最上层不知何时多了包润喉糖，包装是他熟悉的淡紫色小雏菊。他拆开一颗含在嘴里，清甜的薄荷味漫开，像极了林晚发梢沾着的春夜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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