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伞架上的雨伞

四的雨来得急，傍晚五点刚过，天空就像被谁捅漏了的水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便利店的玻璃门上。程曦踩着塑料凳，踮着脚往门后挂新置的胡桃木伞架，原木表面的纹理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凑近了还能闻见淡淡的松木香——这是他今早特意坐两站公交去家居市场挑的，老板说这木料做伞架最是养伞，防潮又不易变形。

“咔嗒”一声，指尖刚勾住最后一个铜挂钩，门帘“哗啦”被风卷开，带着潮气的冷风裹着个水淋淋的身影撞进来。程曦吓了一跳，塑料凳在瓷砖地上滑出半寸，他慌忙扶住墙才站稳，转头就见个姑娘站在门口，牛仔外套下摆滴着水，发尾成串的水珠顺着后颈往下淌，刘海黏在额角，怀里抱着个被雨水泡软的纸箱，纸箱边角已经洇出深褐的水痕。

“能……能借下微波炉吗？”姑娘吸了吸鼻子，鼻尖冻得通红，指节因为攥得太久泛着青白，“我给住院的妈妈带了粥，怕凉了。”程曦赶紧跳下来，伸手接纸箱时触到潮湿的箱皮，凉得人一哆嗦，这纸箱怕是在雨里泡了好一会儿了。“您先去里屋换件干外套！”他边说边把纸箱往微波炉挪，“我这有员工备用的，储藏室第三格，都是洗干净消过毒的。”转身又从柜台后抽出条厚毛巾，毛绒绒的触感还带着暖气——这是他今早特意用烘干柜热过的，就怕雨天客人着凉。“先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姑娘接过毛巾时指尖发颤，程曦这才注意到她牛仔裤的裤脚全湿了，运动鞋的网面吸饱了水，踩在地上“吱呀”作响。他望着她抱着纸箱往储藏室走的背影，忽然想起上周三晚上，也是这么个雨天，有个老太太来买热牛奶，说孙子发烧了，他多送了包姜茶。这世上的人啊，总在雨天格外需要点热乎气儿。

等微波炉“叮”的一声停下，姑娘已经换了件印着便利店LOGO的米色外套，大小倒合适，就是袖口长了些，她正把袖子往上卷，露出细白的手腕。程曦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眼下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像滴没晕开的墨。她坐在休息区的塑料椅上，暖黄的灯光里，捧着程曦特意找出来的陶瓷碗，碗沿画着淡蓝的雏菊。她先吹了吹粥，舀起一勺又吹了吹，才轻轻送进嘴里，忽然弯起眼睛：“上次您推荐的柚子茶，我妈喝了直念叨，说比医院卖的甜乎。”

程曦蹲在她对面，正用软布擦拭伞架上的水痕——刚才挂的时候溅了雨珠，他怕木头受潮。听见这话，他抬头笑：“阿姨爱喝就好，那柚子茶是我托朋友从福建带的，蜜是自己熬的，没加那些乱七八糟的添加剂。”说着又想起什么，“阿姨这是……什么毛病？”

“肺炎。”姑娘低头搅着粥，勺背碰着碗沿发出轻响，“住了半个月院了。我白天在广告公司做设计，只能赶在下班后来送点热乎的。”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医院食堂的粥太稀，我妈胃不好，吃不下。我就每天早起熬，装在保温桶里，可今天下雨，公交堵了半小时，等赶到医院，粥都凉透了……”她顿了顿，睫毛忽闪两下，“刚才在雨里跑的时候，纸箱都快散了，我生怕粥洒出来……”

话音未落，店门又被撞开，带着股冷风涌进个举着黑伞的高个男人。伞骨上的雨水顺着伞面流成小瀑布，男人把伞往伞架上一挂，伞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程曦心头一紧，刚想提醒他轻点，就见男人怀里的保温袋散出股烤肠的香气：“程老板，你要的蜂蜜芥末味。”

“吕惜宏！”程曦笑着接保温袋，“让你带十根，怎么就八根？”

“路上碰着王奶奶买烤红薯，非塞给我俩，我腾不出手多拿。”吕惜宏擦了把脸上的雨水，这才注意到坐着的姑娘，咧嘴笑，“我是程曦发小，吕惜宏，开烧烤摊的，就在巷口那个红棚子。”他指了指窗外，“您要是需要热乎吃食，尽管说，我给您留着，保准比这便利店的烤肠香。”

程曦已经从抽屉里摸出个印着蓝山雀的保温杯，杯身是磨砂质感的，他往姑娘手里塞：“这个双层不锈钢的，保温八小时，明早粥还能冒热气。”他想起今早擦杯子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蓝山雀的羽毛上，金灿灿的，“我前阵子去展会挑的，本来想留着自己用，不过您更需要。”

姑娘低头盯着杯身，指腹轻轻摩挲蓝山雀的翅膀，睫毛忽闪两下，用指节抹了抹眼角：“我叫林晚……谢谢你们。”

吕惜宏从保温袋里掏出根烤肠，递过去：“吃根烤肠暖暖，我刚烤的，肠衣还脆着呢。”林晚摇头，他就塞给程曦：“你不是说馋这口吗？”程曦接过咬了一口，蜂蜜芥末的甜辣在舌尖炸开，确实比便利店的烤肠香。

雨还在外面下着，伞架上挂着三把伞——程曦的格子伞，吕惜宏的黑伞，还有林晚那把印着小雏菊的折叠伞。微波炉的暖光里，烤肠的香气混着粥香飘起来，把窗外的雨声都烘得软了。林晚喝完粥，把碗递回来，程曦接的时候触到她的指尖，已经不那么凉了。

“我送您去医院吧？”程曦说，“雨太大，公交不好等。”

“不用，”林晚笑着摇头，“我骑了小电驴，就停在门口。”她指了指窗外，雨幕里果然停着辆粉色小电驴，车筐里还塞着个湿淋淋的雨衣。

“那把这个带上。”吕惜宏从伞架上取下林晚的雏菊伞，“我帮你撑到车边。”不等林晚拒绝，他已经撑开伞，大步走了出去。程曦望着他们的背影，林晚举着伞，吕惜宏帮她扶着车筐，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淌，在地上溅起小水花。

等林晚的小电驴消失在雨幕里，程曦回到店里，看见伞架上多了张便利贴，是林晚的字迹：“谢谢程老板的伞架，谢谢吕大哥的烤肠，谢谢蓝山雀保温杯。明天我带两罐自己腌的糖蒜来，阿姨说比超市卖的脆。”

吕惜宏凑过来看，笑：“这姑娘心细。”

“是啊。”程曦摸着伞架上的铜挂钩，松木香混着雨气钻进鼻腔，“像春天里的小太阳。”

雨还在下，便利店的暖光透过玻璃门照出去，在地上铺了片金色的水洼。程曦忽然想起，早上挑伞架时，老板说这伞架能挂十把伞。他望着现在挂着的三把，心里忽然有了期待——等雨停了，等天暖了，这伞架上说不定会挂满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