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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四章:情感

星河与马灯

她不知道,生活这双翻云覆雨的手,早已在暗处悄然布局,等待着给他们年轻而脆弱的约定,刻上第一道深刻的裂痕。

省城像一头巨大的、永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吞吐着喧嚣与尘埃。当林若溪拖着行李箱走出火车站,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刺耳的鸣笛、以及空气中混杂着汽油、香水、食物和汗水的复杂气味所淹没。

巨大的霓虹灯牌在尚未完全暗下的天幕上闪烁,五颜六色的光污染霸道地吞噬着天空,抬头望去,只有一片被映成暗红色的、模糊不清的穹顶,曾经熟悉的璀璨星河,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学的围墙,并未能完全隔绝外界的纷扰。美术系的课程远比林若溪想象中繁重和严苛。

素描、色彩、构图、人体结构、中外美术史……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每天不是在画室对着冰冷的石膏像或沉默的模特挥汗如雨,就是在图书馆啃着厚厚的理论书籍。画纸消耗得飞快,铅笔屑沾满了衣角和指缝,颜料的味道渗透进头发里。

她的同学们,有的从小接受专业训练,笔下线条精准流畅,色彩感觉敏锐;有的家境优渥,谈吐间带着林若溪从未接触过的开阔视野和从容自信。而她的画作,在一次次作业点评和集体观摩中,常常显得那么平凡、笨拙,甚至“匠气”。

“林若溪,你的素描结构有问题,透视歪了!”

“色彩感觉太生硬,缺乏情感和温度。”

“构图过于保守,缺乏想象力,流于表面。”

“想法是好的,但技法支撑不起你的表达,显得空洞……”

老师或严厉或委婉的批评,像一根根细针,扎在她日渐脆弱的自信上。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对着空白的画纸发呆,铅笔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曾经在小镇草地上信手涂鸦的快乐,被一种巨大的压力和自我怀疑所取代。

她开始怀疑自己选择美术是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是不是正如母亲最初担忧的那样,这条路根本“不能当饭吃”?星空下的那个关于“方向”和“意义”的愿望,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城市的夜晚,是另一种孤独。宿舍狭小的阳台上,她常常独自站着,努力仰头,试图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海和城市高楼的缝隙间,寻找哪怕一颗微弱的星辰。偶尔运气好,能看到一两颗特别明亮的行星,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被遗忘的孤儿。

这时,她会无比怀念清河镇郊外那片毫无遮挡的、低垂的、缀满钻石的夜空,怀念那盏在草地上投下温暖光晕的马灯,怀念顾辰指着星星时,那双映着星光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最初的几个月,写信成了她在陌生城市里唯一的慰藉。她在自习室昏黄的台灯下,在宿舍熄灯后打着手电筒,在画室午休的间隙,将那些无法对母亲言说的迷茫、疲惫、委屈和对未来的不确定,一股脑地倾泻在信纸上。

她写被老师批评后的沮丧,写面对高手如林的同学时的自卑,写对素描本上那片星空的思念。信纸一张张叠起,带着她的体温和心事,飞向那个安静的小镇。

顾辰的回信总是如期而至,字迹不算漂亮,但干净有力。他的信通常不长,像他的人一样,简洁而直接:

“若溪,别听那些老师瞎叨叨。画画是你自己心里的事,自己觉得好就行。想想你在老槐树下画的那盏灯,多有感觉!”

“分数高低算个屁!你画的星星,在我这儿就是独一无二的好看。”

“别怕迷茫。我爸说,星星也有迷路的时候,但光总会亮着。你心里的光,别让别人的唾沫星子给浇灭了。”

“累了就抬头看看天(虽然城里的天不太好看),想想咱们在楼顶数流星那会儿。做你喜欢的事,比什么都强。会计?算了吧,那数字能比你的画好看?”

信的末尾,常常会夹着一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照片。有时是老槐树斑驳的树影,有时是雨后清澈的小河倒映着蓝天白云,有时是废弃天文台锈迹斑斑的穹顶剪影,偶尔还会有一张马灯某个零件的特写——那是他修复工作的进展报告。

这些带着小镇气息的影像,成了林若溪在钢筋水泥森林里呼吸到的新鲜空气,像一盏微弱却无比温暖的灯,照亮她晦暗的心房,让她有勇气再次拿起画笔。

然而,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辰的回信间隔变得越来越长。从最初的十天半月一封,慢慢拉长到一个月,两个月……林若溪寄出的信,像投入了无底深渊,久久得不到回音。

那份等待的焦灼和不安,渐渐取代了收到回信时的雀跃。她从母亲偶尔的电话里,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镇上的游客越来越少,张姨的小餐馆生意惨淡,入不敷出;顾辰除了在店里帮忙,还开始在镇上和邻近的村子四处接零活,帮人送货、修水管、甚至去建筑工地打短工,常常累得回家倒头就睡。

电话代替了书信,但通话的频率也在下降。话筒那头,顾辰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背景音有时是餐馆的嘈杂,有时是呼呼的风声(大概是在送货的路上)。他的语气刻意地轻松:

“若溪,我这儿挺好的,别瞎操心。餐馆?还行,能对付。”

“今天跑了趟县城送货,路上风景不错。”

“马灯?嗯,在修呢,快好了……最近有点忙,零件不好找。”

“你在城里好好的,专心学你的画,别老惦记我。”

他的“挺好”和“还行”,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林若溪轻易就能戳破。她能想象他奔波劳累的样子,想象他面对困境时的沉默和倔强。她心疼,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无法分担他的重担,只能隔着冰冷的电话线,听着他故作轻松的声音,徒劳地叮嘱他注意身体。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越来越厚的玻璃墙,看得见彼此,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

大二下学期,在一次系里组织的画展筹备活动中,林若溪认识了比她高一届的师兄周然。周然有着城市男孩的干净斯文,待人温和有礼,在专业上也颇有才华。

他对林若溪很照顾,会耐心地帮她分析作品构图的问题,陪她去看一些她感兴趣但人迹寥寥的小型艺术展,在她因为赶稿焦头烂额时默默递上一杯热咖啡,在她失落时讲些并不算好笑但充满善意的冷笑话。

在周围同学的起哄和室友的撮合下,林若溪接受了周然的追求。和他在一起,确实轻松许多。有人陪伴,有人关心,有人一起讨论艺术。周然像城市里一盏稳定、明亮的路灯,驱散了她一部分的孤独。可林若溪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是空的。

和周然并肩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她会恍惚想起顾辰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破自行车,载着她穿过夏日傍晚弥漫着稻香的田野小路;和周然在高级餐厅里吃着精致的西餐,她会莫名怀念在小卖部门口和顾辰分食一个烤红薯的简单快乐;甚至在周然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时,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个躺在学校屋顶的夜晚,顾辰指着天狼星时,指尖划过夜空的弧线,和他眼中灼灼的星光。

一次,系里组织去郊外写生。林若溪画了一幅黄昏下的河滩,构图大胆地将大片暗沉的河岸淤泥置于前景,远处是即将沉入地平线的一抹残阳。

她想表达一种挣扎与希望交织的复杂情绪。周然看后却微微蹙眉:“若溪,这幅的构图……有点冒险了。前景的暗部占比太大,显得压抑,观众的视线可能不太舒服。而且色彩的运用上,过渡可以更自然些,现在有点生硬,情绪表达是有了,但技法上……嗯,可以更圆熟点。”

这本是客观的评价,甚至带着指导的善意。但在那个被学业压力和思念煎熬得异常敏感的时刻,林若溪像被点燃的炮仗,压抑许久的情绪猛地爆发出来:“不舒服?压抑?这就是我要的感觉!你看不懂我的情绪吗?技法技法!难道画画就只是为了技法完美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周然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试图解释:“我不是否定你的想法,只是觉得表达方式可以更……更有效一点……”

“有效?什么是有效?迎合评委?迎合市场?”林若溪的情绪彻底失控,连日来的压力和对远方那个沉默少年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与怨怼,混合着对自身价值的怀疑,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你根本不懂!你永远只会用那些条条框框来衡量!你根本不懂我想画什么!”

争吵不可避免地升级了。彼此不同的成长背景、艺术理念、甚至对情感的表达方式,都在这一刻激烈碰撞。最终,带着疲惫和失望,两人选择了分手。

那晚,林若溪独自回到宿舍,室友们都不在。城市的灯火透过窗户,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坐在床沿,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攫住了她。

她翻出抽屉最底层,顾辰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信封已经有些磨损,抽出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若溪,别忘了我们的约定。——顾辰”

简单的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心绪。那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提着马灯闯入她星空的少年,那个在楼顶告诉她“你有独特光芒”的顾辰,那个在她迷茫时写下“别让别人的评价偷走你的星光”的顾辰,早已在她心底扎根,占据了远比她想象中更重、更深的位置。

周然很好,但他不是顾辰。那个关于星空、马灯和老槐树的夏天,那份带着青草气息和泥土味道的陪伴与懂得,是她内心深处无法替代的印记。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暑假,一定要回去。回到清河镇,回到那片星空下的草地,去见顾辰。

她要找回那个被城市的喧嚣和现实的困境暂时遮蔽的夏天,找回那个迷失在迷茫中的自己,也找回那个沉默却倔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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