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碾过戈壁边缘的碎石路,引擎声在空旷里显得格外刺耳。吴邪抱着膝盖坐在副驾,手里还捏着在录像带里发现的地址——那串写在便签上的“格尔木市昆仑路17号”,此刻正被他摩挲得边角发毛。
“你好像对疗养院很熟?”他突然扭头看向开车的张敛尘。这人从出发就没怎么说话,只有握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一股常年握刀的稳。
张敛尘目视前方,戈壁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车窗上:“去过几次。”
几次?吴邪挑眉。这“几次”听起来像在说去楼下买烟。他想起三叔电话里那句“找了个靠谱的人”,又想起张敛尘腰间若隐若现的刀柄,忍不住多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三叔说你会‘保护人’,可我看你更像……”
“像什么?”张敛尘侧过脸,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挡风玻璃上,莫名有种陈旧的沧桑感。
“像……见过大场面的人。”吴邪挠了挠头,决定换个话题,“对了,你知道疗养院为什么锁着吗?阿宁给的录像带里,我怎么会在那里面梳头?”
车窗外的地貌渐渐变得荒凉,远处昆仑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张敛尘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二十年前,那地方关过一批‘特殊的人’。”他顿了顿,方向盘在掌心转了个弯,“你看到的录像,可能不是‘现在的你’。”
“不是现在的我?”吴邪愣住,“难道是……我叔伯辈的?”
“差不多。”张敛尘没细说,只是指了指后座的水壶,“喝点水吧,到格尔木还有几个小时。”
接下来的路程,吴邪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从戈壁的天气聊到三叔的古怪,再到张敛尘腰间那把短刀的来历。张敛尘大多时候只言片语,但提到刀时,他难得地多说了一句:“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吴邪眼睛一亮,“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张敛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墨镜后的视线落在远处雪山。那里的雪,和二十年前疗养院窗外的一样白。“嗯,”他低声应了句,声音被引擎声揉得有些碎,“很重要。”
吴邪百无聊赖地翻着背包里的矿泉水,忽然瞥见张敛尘换挡时,左手食指与中指自然翘起——那两根手指明显比无名指、小指长了近半节,指骨线条流畅得像精心打磨的玉簪,和小哥握黑金古刀的手如出一辙。
“哎?你的手指……”吴邪拧开瓶盖的动作顿住,“和小哥的手长得好像!”
张敛尘握方向盘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墨镜滑下些许,露出冷冽的眼尾:“你注意这个做什么?”
“因为特别嘛!”吴邪凑过去细看,想起小哥一次在吴山居擦刀时,同样修长的手指在刀柄上投下清瘦的影子,“小哥的食指能轻松勾住刀环,你是不是也行?”
话音未落,张敛尘已松开方向盘,左手食指与中指轻夹矿泉水瓶,指尖一旋便将瓶子稳稳立在仪表台上。动作快得像道残影,瓶身甚至没晃一下。
“哇!”吴邪眼睛一亮,“和小哥上次开棺锁的手法一模一样!你也姓张! 你也是张家人?你说的那个很重要的朋友不会是小哥吧?!”
张敛尘没说话只是沉默着收回手,指腹的薄茧在阳光下泛着淡青。
他没说这双手曾在西沙海底墓扣过多少机关,在疗养院白墙下握过多少个寒夜。吴邪见人不说话,也不恼,只当他默认了,于是盯着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忽然想起小哥说过“张家血脉里刻着解不开的结”,忍不住追问:
“小哥的手指也是练出来的吗?他说自己忘了怎么学会用刀……”
“他的手是天生的。”张敛尘打断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张家本家的人,指骨比例天生如此,握刀时能稳如磐石。”
车子颠簸着驶过一道沙梁,吴邪看着张敛尘的手在方向盘上起伏,忽然发现这双手虽与小哥形似,指缝间却多了道旧疤——那是道深可见骨的划伤,愈合后留下扭曲的纹路,像朵开在血肉里的黑色花。
“你这疤……”
“二十年前被海猴子抓的。”张敛尘接得很快,仿佛说过千百遍,“当时有个人把我从尸蹩堆里拖出来,顺手用刀给我止了血。”
他没说那人是谁,只是从储物格摸出润喉糖丢进嘴里,薄荷味在车厢里散开。吴邪却忽然懂了这双手的秘密——它们既承继了发丘中郎将的技艺,也刻着与另一个人共享的血色记忆。
风沙拍在车窗上沙沙作响,张敛尘沉默片刻,从储物格摸出张泛黄的旧照片——边角磨损的合影里,两个穿病号服的年轻人靠在疗养院白墙上,其中一人戴着毛线帽,侧脸正是如今的张起灵。
“小哥现在记性不好,”吴邪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但他记得给我包扎伤口,记得王胖子爱吃烧鸡。你说……”他看着张敛尘紧抿的唇线,“他会不会……”吴邪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敛尘也没回答,只是将车窗降下一条缝。戈壁的风卷着沙砾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碎发乱舞。吴邪看见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修长的食指正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有个和左手对称的旧疤,形状像极了黑金古刀的刀背。
吴邪看着他被风沙吹红的眼角,忽然觉得这趟去疗养院的路,不再只是寻找录像带的真相。眼前这个男人用与小哥相似的手,握着方向盘穿越四十年光阴,而他要做的,或许是在记忆的废墟里,帮这双手找回那个曾为它止血的人。
车子驶入格尔木市区时,路灯次第亮起。张敛尘停好车,扔给吴邪钥匙时,修长的手指擦过他的掌心——那温度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即将破土的种子,在黑暗里积蓄着重逢的力量。
“阿尘,你说小哥会不会……”
“嗯?”张敛尘转头,墨镜在夕阳下反着光。
吴邪这才意识到自己改了称呼,尴尬地挠头:“我是说……张大哥,你找他这么久,万一他还是不记得怎么办?”
“不记得就再让他记住。”张敛尘动身往订好的旅馆走去,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明天会天亮”,“很多年前他教我用刀,说‘握稳了就不会怕’,现在该我把这话还给他了。”
吴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张大哥”这个称呼太生分,而“阿尘”像块投入湖心的石子,让这人周身的冰壳裂开了细缝。
“阿尘,”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明天进疗养院,你可得护着我点,我怕那些会动的尸体……”
“知道了。”张敛尘没回头,嘴角却极淡地勾了一下,藏在墨镜后的笑意像初融的雪水,“把你那破相机收好,别拍到不该拍的东西。”
吴邪嘿嘿笑起来,忽然觉得这趟旅程不再只有未知的恐惧。身边这个叫“阿尘”的男人,用四十年光阴编织了一张名为“张起灵”的网,而他有幸成为网中一缕线,连接着被遗忘的过去和未知的重逢。
当两人停在房间门口,张敛尘扔来钥匙时,吴邪故意喊:“阿尘,明早叫我起床啊!”
“闭嘴。”张敛尘走进房间,背影不再那么孤冷。吴邪看见他指尖无意识摸了摸钱包里的旧照片——那是四十年寻觅里,唯一不曾褪色的光。
而“阿尘”这个称呼,像句暗号,悄然打开了两个张家人之间,横亘着时光与遗忘的闸门。此刻戈壁的风穿过街巷,仿佛在预告着:疗养院的废墟里,除了录像带的秘密,还有一场迟到几十年的,名为“记得”的重逢。
而吴邪攥着钥匙,忽然明白:这世上最相似的,从来不止是一双手的形状,更是两颗在时光里彼此寻觅的、不肯遗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