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雨如注，檐角铁马被风刮得叮当作响。沈知意指尖的朱砂笔《河工料簿》上划出第三道红痕，烛火突然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满墙图纸上。账册里夹着的金箔碎片硌在指腹下，借着灯光能看到上面模糊的官印编号——与三日前在宫墙处发现的金砖如出一辙。

"娘娘，戌时三刻了。"侍女门外轻声提醒，油纸伞上的雨水滴在青砖地上，洇开一片深色。

沈知意将金箔夹回《河工料簿》，朱砂笔在"柳"字上重重。窗外闪电划过，照亮她腕间翡翠镯子上细细的裂痕。三年前青要山溃堤那晚，这只镯子也是这样映着惨白的电光。

沉水香的气息突然飘进书房。萧景珩玄色衣摆扫过门槛，腰间新挂的茜色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针脚细密的并蒂莲纹在烛光下格外刺眼。

"殿下身上沾了柳姑娘的熏香。"沈知意没抬头，尖在砚台边沿轻刮，朱砂混着雨水凝成血珠般的墨滴，"倒比御赐的龙涎香更得青睐。"

萧景珩解下香囊扔在案几上，线绣的流苏扫过摊开的账册。"暴雨冲垮了西偏殿的宫墙。"他指尖沾了香囊上的雨水，在"八千两紧急采买"的字样旁按出模糊的水痕，"工部报上来的是新烧的砖。"

沈知意突然将朱砂笔横在砚台上。笔杆枝牡丹纹里嵌着的金线，与账册夹着的金箔碎片如出一辙。"殿下可要看看真正的宫墙用砖？"她推开窗，暴雨立刻扑进来湿了案头文书，"就堆在后院石阶下。"

闪电劈开雨幕的刹那，院中金砖上的官印编号清晰可见。萧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分明是专供建筑的御用印记，却被熔铸成金砖混在普通建材里。沈知意撑开油纸伞，湘裙扫过满地透的账册："三年前溃堤时，下游三十里有个村庄..."

"你非要赶尽杀绝？"萧景珩攥住她撑伞的手腕翡翠镯子撞在伞上发出脆响。香囊被风刮到地上，露出夹层里绣着的"柳"字。

雨声变得遥远。沈知意抽出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名单。纸展开时，密密麻麻的朱砂圈注刺痛了眼睛——每个红圈里都写着"溺毙"二字，日期全是溃堤次日。"这是青要山下游的死者。"指尖点在某个被雨水晕开的姓名，"我乳母的故乡。"

惊雷炸响的瞬间，暗卫统领的身影在回廊尽头一闪而过。萧景珩突然松开手——闪电照亮了那人躲避的眼神，以及他腰间佩刀上刻的柳氏家徽。雨点砸在金砖上发出金属般的铮鸣，沈知意将名单举到灯下，朱砂痕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愈发鲜艳："殿下现在去查柳家别院的太湖石..."

宫墙方向传来砖石坍塌的闷响。萧景珩看香囊，发现沈知意的朱砂笔不知何时在"柳"字上画了个红圈，墨迹正顺着丝绸纹理缓缓晕开。沈知意的油纸伞被风吹得歪斜，雨丝斜打进窗棂，打湿了案几上摊开的《河工簿》。萧景珩盯着那个被朱砂圈住的"柳"字，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她指尖轻轻摩挲着名单上晕开的迹，"知道柳家用灾金熔铸金砖，还是知道殿下那位颜知己，每月初七都会去柳家别院赏太湖石？"

远处又一声闷雷滚过，暗卫统领的佩刀在廊下着寒光。萧景珩突然抓起案上的香囊，茜色丝绸上并蒂莲的纹路已经被雨水浸透，绣线里渗出的朱砂像血一样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这些名单..."他的声音比雨还，"你从哪弄来的？"

沈知意忽然笑了，腕间的翡翠镯子碰在砚台上叮咚一响："殿下不如问问您的好暗卫，三年前青要山溃堤那晚，他带着柳家的死士在下游村庄做了什么。"

　　暴雨声骤然被刃空的尖啸撕裂。暗卫统领的刀挑着封密函破窗，茜色封皮上柳氏家徽在雷光中泛着血渍般的暗红。

"娘娘小心！"侍女惊呼未落，沈意已侧身避开直取咽喉的刀锋。翡翠镯子撞在砚台边缘，溅起的朱砂如血珠般在暴雨凝的空气中。

萧景珩玄色衣袖翻卷，三枚铜镖擦着沈知意耳畔飞过。"叮叮叮"三声脆响，暗卫统领的刀锋偏转三分，密函飘落在摊开的《河工料簿》上。雨水顺着刀身滑落，在"八千两紧急采买的字迹旁晕开墨团。

"柳家的狗倒是忠心。"沈知意指尖按着密函边缘，朱砂笔尖点在私印纹路上。闪电照亮纸张透出的字迹——分明是萧景珩批阅折时特有的"准"字朱批，最后一捺总是微微上扬。

暗卫统领的刀突然转向案几。"娘娘可知多管闲事的下场？"刀尖挑飞账册，雪白纸页在雨中纷飞如丧幡。其中一页恰好飘到烛火前，密密麻麻的红圈里"溺毙"二字在火光中狰狞毕现。

萧景珩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被朱砂圈注的日期连成串，正是他每月初七秘密出宫的日子。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名单上，某个被晕开的姓名旁赫然留着暗统领的私印"三年前七月初八。"沈知意的湘裙扫过满地账册，腕间翡翠镯映着烛火，裂纹里渗出细碎金光，"青山溃堤次日，殿下带着统领去了哪里？"她突然笔杆挑起暗卫统领的佩刀，刀鞘上柳叶纹在雷光中可见，"真巧，下游三十被屠尽的村庄，井台上都刻着纹饰。"

暗卫统领暴发难。刀光如练直劈沈知意面门，却在距眉心三寸处被翡翠镯子迎面击中。"铮"的金属颤音里，镯子应声碎裂，数十片金箔从断口迸射而出。其中一片擦过萧景珩手背，看清上面微雕的名单时，喉间溢出声短促的气音。

"先帝的立储诏书？"

暗卫统领的刀突然僵在半空。暴雨声中，沈知意拾起最大那块翡翠碎片，内壁刻着的蝇头小楷在闪电照耀下纤毫毕现："...若太子珩德行有亏，即立..."后面的文字在裂痕处，但晋王"二字仍依稀可辨。

萧景珩的指尖按上那块金箔。三年前他亲手批阅的赈灾奏折，朱旁不知何时被人添了句"就地安置"。现在那歪斜的字迹正与暗卫统领刀柄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你以为我在报复？"沈知意突然轻笑出声。她拨开额前湿发，露出眉角一道旧疤——那形状恰似柳叶刀尖，"三年前溃堤那晚，这只镯子替我挡过一模一样的刀法。"

暗卫统领的刀再次扬起时，回廊外突然传来弓弦震动声。箭矢穿透雨幕钉入他的右肩，力道之大竟带着人踉跄后退三步。萧景珩铜钱镖而至，精准击碎了他左膝骨。

"留活口！"沈知意厉喝。但暗卫统领的嘴角已溢出黑血，栽时腰间掉出块鎏金——正面刻着"如朕亲临"，背面却是晋王府的徽记。

暴雨更急了。沈知意弯腰拾起令牌，发现断裂的翡翠镯子正卡在令牌暗槽里。她试图拔出时，一缕茜色丝线从裂缝中飘出，上面用金线绣着"初七子时"四个小字。

萧景珩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那是他去年赐给柳如烟的茜云纱，如今却成了催命符。他伸手想碰令牌，沈意却已转身走向雨幕深处，湘裙下摆拖出的水痕里混着丝丝缕缕的朱砂。

"站住！"萧景珩攥住她手腕，却摸到满手温热黏腻。闪电劈落的刹那，他看清沈知意掌心深深嵌着半枚翡翠碎片，鲜血顺着刻有"立储"字样的断面往下淌。

沈知意抽出手，将令牌按在他胸前。玄色衣料立刻洇一片暗红，与三年前那场暴雨里融化的朱批如出一辙。"现在殿下明白了？"声音比碎玉还冷，"柳家要的从来不是宠妃之位。"

宫墙方向又传来砖石坍塌的响。卫统领的尸体雨中迅速泛起青紫，腰间突然炸开团火光。知意扑倒萧景珩的瞬间，翡翠碎片从她掌心飞脱，在雷光中划出金色弧线，最终钉入廊柱。

那上面"晋王"二字清晰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