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余烬

泛黄的纸页在指尖微微颤抖，黑白照片里沈振国胸前的红星勋章依旧锃亮如新，与他此刻军装外套上那抹暗红锈渍形成了一种刺目的对比。我蹲在石阶上，双手笨拙地拾起散落的日志残页，雨丝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寒意却远不及背后升起的那股凛冽。“小伙子，这书别弄湿了。”收废品的老头佝偻着背走来，步履沉稳，脚上的军靴擦得锃亮，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弯腰捡起一张沾满泥污的纸片，用拇指轻轻擦拭封皮上的“战时日志”几个字，紫红色的疤痕在他颧骨上抽动了一下。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迷彩裤侧缝处隐约露出半截枪套形状的硬物，那轮廓，竟和沈振国腰间凹陷的压痕如出一辙。沈振国突然伸手夺过我手中的照片，瓶盖裂口划破了他的掌心，血珠沿着指纹悄然渗出。“这不是我的。”他低声说道，喉结滚动着吞咽了一口唾沫，血珠顺着深深的皱纹滚进了袖口。“那年授勋仪式……”他话未说完，远处三轮车链盘空转的声音便打断了这一瞬间的寂静。老头扶正肩上的挎包带子，一个子弹头从麻袋破洞中掉落，“当啷”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就在此时，守墓人突然从旁插进来，他的迷彩服肩章反射着冰冷的光线。“上个月查档案的人穿的是皮靴，这位却是军靴。”他用拇指搓了搓老头军靴的鞋跟，语气淡漠却意味深长，“07式作训靴，三年前才配发。”话音刚落，沈振国猛地拽住我的胳膊向后退了半步，铜制拐杖尖端精准地抵住老头咽喉要害。“把枪套转过来。”他的声音仿佛淬过冰霜，左手终于缓缓摸向腰间——那里赫然多了一把军用匕首，刀柄缠绕的绷带已经褪色，却仍旧紧实。老头浑浊的眼球骤然聚焦，脸上浮现一抹狞笑，手术疤随之裂开：“老连长，你当年熔化军功章的时候，可没这么利索。”暴雨骤至，雨点砸在铜制拐杖上溅起连串火星。我护着沈振国后退时，脚下一滑踩到了半枚带血的弹壳，黏腻的触感令我想起了那个雨夜——他替我挡下一颗子弹的场景。老头忽然甩出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盒，1979年的弹头在盒内叮当作响，盒盖内侧刻着模糊的字迹：“沈振国 一等功”。母亲的一条短信突然在我脑海中炸开：“你哥高烧那晚，是你爹让我把铁片换成了桂圆罐底。”我盯着铁盒里混杂药酒味的弹片，那些碎瓷片上的牙印终于有了答案。就在此刻，沈振国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鲜血顺着拐杖沟槽渗进泥土之中，按在胸口的位置正是当年中弹的旧伤。趁此间隙，老头扑上前企图抢夺日志，军靴踢飞的石子击中柏树，迸发出浓烈的松针腥气。然而，沈振国借着跪姿迅速旋身，匕首的绷带缠住了对方脚踝，同时，他手中的拐杖铜头重重敲在枪套关节处。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惊起满山鸦雀，而守墓人则悄无声息地摸向值班室电话，其迷彩服胸口的勋章闪过一道冷光。暴雨冲刷着他们纠缠倒地的身影，老头的后脑磕在水泥碑棱角上，昏厥过去。沈振国颤抖着拾起那张合影，红星勋章背面赫然镌刻着：“赠沈振国同志 1983.4.5”。他染血的手指抚过照片里年轻人明媚的笑容，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生长，清晰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