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在八宝山的松柏间织出一层朦胧薄雾,青石台阶上浮动着灰白色的烟霭。沈振国拄着拐杖缓缓拾阶而上,褪色的军装外套被雨水洇湿,深色水痕如同岁月刻下的斑驳印记。我撑着黑伞随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颈后那一簇颤动的白发上,仿佛根根银针刺入晨光之中。“1979年2月17日。”他的声音突兀响起,随即驻足,拐杖重重地敲击在“烈士陵园”鎏金匾额下方。铜制杖头与青石碰撞,迸射出一点微弱的火星,暗红的锈迹在湿润空气中显得愈发深沉。我伸手扶住他时,指尖触碰到他腕间凸起的子弹疤痕,那触感冰凉而坚硬,像昨夜监护仪闪烁的红光仍残存在我的视线里。守墓人从值班室探出头来,迷彩服胸口别着一枚崭新的勋章,泛着冷冽的光泽。然而,沈振国并未理会,而是径直走向陵园最末排的墓碑——那里伫立着一块无字的水泥碑,歪斜地隐没在杂草间。他蹲下身,用拐杖勾出半截埋入泥土的弹壳,指尖摩挲过那氧化发黑的刻痕,依稀能辨认出一个模糊的“沈”字轮廓。“当年融掉的军功章,本该刻在这里。”他说着,嘴角渗出血丝,混着雨水蜿蜒流淌,化作一条淡粉色的小溪。那一瞬间,我的脑海浮现出母亲擦拭搪瓷缸碎片时泛白的指节,那些碎瓷是否也藏着相似的故事?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母亲发来短信:“你爸翻箱倒柜找铁锅,灶上煨着中药。”我抬头望向陵园外,隐约瞥见一抹军绿色的挎包掠过视野,收废品的老头正弯腰与守墓人交谈,他脖颈上的手术疤痕在雨中泛着紫红。沈振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拐杖戳进泥地,划出一道刺眼的白痕。我急忙将他扶靠在柏树下,粗糙的树皮硌着他的后背。等到喘息稍平,他从内袋摸出一只玻璃罐,里面干瘪的桂圆浸泡在褐黄药酒中,“大别山”三个褪色的标签字迹已经模糊成灰白。“那年你哥发高烧,非说铁片是星星。”他拧开罐塞的手指关节泛白,泼洒的药酒在树根处形成一圈小小的漩涡,“其实每颗子弹,都该钉在它该待的地方。”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七点整。守墓人撑着伞小跑过来,肩章上的新鲜泥土沾染了清晨的湿气。“又来看老战友?”他瞥见那块无字水泥碑,若有所思地补充道,“上个月有人来问过79年的参战记录……”话音未落,山下突然响起一阵三轮车铃铛声。收废品的老头蹬车上坡,军靴边缘露出一角,泥浆沾染的笔记本扉页隐约可见“战时日志”的字样。沈振国骤然站直身体,掌心攥紧的药酒瓶盖发出细微的裂响。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那个本该挂着手枪套的位置,如今只剩一道陈年的压痕。当老头擦肩而过时忽然踉跄,军绿挎包倾翻,泛黄的纸页如受惊的鸟群般四散飘落。“小心!”我追着纸张扑向台阶,却在抓住日志的刹那僵住了——夹在某页中的黑白照片上,年轻的沈振国身穿军官服,胸前赫然佩戴着那枚生锈的红星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