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笔记

蝉鸣声撕扯着六月的阳光，教室吊扇在头顶发出老旧的吱呀声。沈知许盯着课桌上摊开的《线性代数》，公式在眼前游成模糊的墨团——昨晚帮林暮云整理流浪猫窝到深夜，此刻眼皮正不住打架。

“沈哥，发什么呆呢？”前座的周明轩突然转身，用圆珠笔敲了敲他的课本，“昨天看见你和林暮云在便利店并排吃关东煮，他居然给你调芝麻酱？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橡皮头精准砸中周明轩的额头。沈知许抬头，看见讲台上的林暮云正握着粉笔写板书，白衬衫领口被汗水洇出淡淡的水痕，后颈碎发黏在皮肤上。少年指尖顿了顿，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歪斜的痕迹，耳尖却在周明轩的哄笑中迅速烧红。

课间操铃声响起时，沈知许的课桌抽屉突然被塞了个东西。牛皮纸袋上贴着便利贴，是林暮云工整的小楷：“第三章重点，别睡死。”打开袋子，里面是手抄笔记，重点公式用荧光笔标出，例题旁画着极小的简笔画——戴棒球帽的企鹅正用圆肚皮顶开数学符号，旁边批注着“此处易摔坑，笨蛋慎入”。

图书馆顶楼的空调坏掉的那天，沈知许终于在旧年鉴里翻到线索。2019年的篮球赛合照上，原主勾着林暮云的脖子，笑得张扬，而少年垂眸盯着地面，手腕处隐约可见一道浅红的勒痕——那是原书里沈知许强拉他组队时留下的伤。

“看什么？”林暮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冰镇汽水的凉意。他抱着一摞习题集，校服领口敞着，锁骨下方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在阳光里像粒碎糖。

沈知许慌忙合上年鉴，却看见少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医务室，林暮云给他上药时，指尖划过他肩头旧伤的颤抖——那些被原主刻意忽视的疼痛，此刻像盛夏的骤雨，在记忆里砸出清晰的水痕。

“周末去动物救助站吗？”沈知许转移话题，掏出手机里存的三花猫咪照片，“小花的领养人说下周来接它。”

林暮云的睫毛猛地颤动，指尖捏住习题集的边缘：“关我什么事。”话虽如此，却在沈知许提到“可能需要帮忙搬猫砂”时，乖乖地把值日表上的名字改成了自己。

暴雨突至的傍晚，沈知许在器材室撞见浑身湿透的林暮云。少年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纸箱，校服裤脚滴着水，露出纤细的脚踝。他递上毛巾的瞬间，看见纸箱里蜷缩着三只新生的奶猫，脐带还连着胎盘，粉嘟嘟的像团会动的棉花糖。

“别碰！”林暮云慌忙护住纸箱，却在沈知许掏出随身携带的湿巾时，乖乖地蹲下来，“在操场角落发现的，母猫不知道去哪了……”

他们在器材室搭起临时暖箱，用体温焐热温奶器。沈知许学着视频里的手法冲泡羊奶，林暮云则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小猫闭着的眼睛。闪电划过窗外时，少年突然开口：“你以前……总说我像猫。”

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沈知许想起原书里，原主总把林暮云比作“装清高的流浪猫”，用篮球砸他的书包，在他的作业本上画歪扭的猫脸——那些带着恶意的玩笑，此刻在暖箱的柔光里，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指尖发颤。

“现在觉得，猫很好。”沈知许低头看着正在喝奶的小猫，绒毛在灯光下泛着金边，“尤其是会偷偷煮红枣粥、画企鹅漫画，还把荔枝剥好放在门口的猫。”

林暮云的指尖猛地抖了下，奶水滴在小猫爪子上。他突然抓起沈知许的手，按在暖箱上，体温透过潮湿的校服传来：“笨蛋……”声音轻得像猫的尾尖，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

晚自习结束时，暴雨仍未停歇。沈知许看着林暮云把三只奶猫塞进书包，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毛茸茸的猫爪。少年把自己的伞塞过来，自己却钻进雨里，白衬衫在电光中透出隐约的轮廓，像只急于逃离的鹿。

“等等！”沈知许追上他，将伞倾向那只倔强的“小猫”，“一起走。”

伞骨在风中摇晃，两人的肩膀隔着湿冷的布料相贴。沈知许听见林暮云刻意放轻的呼吸，感受着他指尖若有若无的触碰——在某个闪电劈开夜幕的瞬间，他看见少年睫毛上挂着的雨珠，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撕到“30天”时，沈知许在储物柜发现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过期的创可贴、半支用完的薄荷唇膏，还有张泛黄的便利贴，上面是原主的字迹：“林暮云的错题本，第17页的解析是错的。”

他突然想起上周模拟考，林暮云的草稿纸上画满了小企鹅，每个企鹅脚下都踩着个“沈”字。原来早在他穿书前，这个总被他欺负的少年，就已经在无数个独处的时刻，用笨拙的方式，偷偷收藏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放学铃响时，林暮云正蹲在花坛边给三花猫咪梳毛。沈知许递上冰镇汽水，看着阳光穿过他发梢，在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少年指尖抚过猫咪项圈上的铃铛，突然轻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变了。”

汽水瓶盖“啵”地弹开。沈知许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那些他以为的“改变”，早在某个他未曾注意的瞬间，就已经像春芽破土般，在少年心中扎了根。而现在，他要做的，不过是顺着这缕温柔的藤蔓，慢慢走进那个曾被他伤害，却依然愿意为他敞开心扉的世界。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沈知许看见林暮云的笔记本滑落在地，扉页上贴着张照片——是他们在医务室的那天，沈知许靠在床头吃草莓糖，而镜头角落里，少年正偷偷望向他，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糖霜。

蝉鸣渐歇，晚风带着桅子花香涌进走廊。沈知许摸着口袋里的草莓糖，突然觉得，这个被他改写的夏天，正像颗慢慢融化的糖，在舌尖泛起绵长的甜，而那些藏在笔记里的简笔画、暖箱里的奶猫、伞下的肩并肩，终将在时光里，酿成比星光更璀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