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分班

公告栏前的香樟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树影斑驳地落在攒动的人群头顶。颜未夏第三次踮起脚尖时，鼻尖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九月的阳光依然带着盛夏的余威，晒得她后颈发烫，白色校服衬衫的后背隐隐透出浅灰色的汗痕。

"让一让！年级第一来了！"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黎曜辰单手拎着书包走来，阳光在他睫毛上碎成金色的光点。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颜未夏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还沾着一点靛蓝色的颜料，是昨晚画星空时不小心蹭到的。

"我们在二班。"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竖起耳朵的同学都听见，"你第五，我第一。"

这个排名像一块烧红的铁，猝不及防烙在颜未夏脊背上。她明明记得期末自己是年级第二，数学卷子上那个鲜红的"148"至今还压在书桌玻璃板下。

"未夏！"林小满从人群中钻出来，马尾辫已经散了一半，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太奇怪了！张明宇在一班名单上！他上次月考数学才考了109分！"

黎曜辰突然伸手，从颜未夏发梢摘下一片半黄的梧桐叶。这个动作让他袖口的松木香气扑面而来，指尖擦过她耳廓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教导处右手边第二个窗口。"他压低声音，喉结在晨光中投下小小的阴影，"昨天下午四点零七分，张明宇的父亲拎着黑色公文包进去，五点二十三分才离开。"

颜未夏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那个窗口正对着张主任的办公桌，桌上摆着他养了十年的绿萝——上学期她去交竞赛报名表时，曾看见张主任用专门的营养液擦拭每一片叶子。

"所以这是——"

"嘘。"黎曜辰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触感像掠过一片羽毛。他今天没戴手表，那道细长的疤痕完全暴露在阳光下，像银河的一道支流。"先回教室。"

走廊上的阳光被铁艺窗棂切割成菱形的光斑，在他们脚下投下跳动的影子。颜未夏发现黎曜辰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半步的距离——既不会近到惹人闲话，又能在她差点撞上突然打开的教室门时，及时伸手替她挡住门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要分班？"她小声问，目光落在他衬衫第一颗纽扣上。那里沾着一点铅笔灰，可能是晨读时修改物理竞赛稿留下的。

黎曜辰从书包侧袋抽出一本《天体物理选修》，书页间夹着张对折的纸条。纸张展开时发出脆响，边缘有被反复抚平的痕迹。"上周五领教材时看到的通知。"他顿了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青灰，"但调整班级顺序是今早六点才贴出来的。"

纸条上是教务处打印的分班预案，二班名单上用铅笔圈出了三个紧挨着的名字：颜未夏、黎曜辰、林小满。铅笔印很淡，像是有人反复描摹过。

"这不合理。"颜未夏声音发颤，昨天天文台里黎曜辰教她辨认的仙女座星云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我们明明——"

"未夏！曜辰！"班主任李老师抱着教案从转角处冲出来，眼镜歪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快去二班教室！校长要训话！"

二班教室位于教学楼最西侧，窗外正对篮球场。颜未夏刚踏进门，就听见后排男生捏着嗓子的怪调："哟，学霸情侣驾到——"

黎曜辰突然转身，物理书"啪"地拍在那人课桌上，震得粉笔灰簌簌落下。"王浩，"他声音很轻，像在讨论一道错题，"你数学最后一题的辅助线，少画了最关键的一条。"

教室里瞬间安静。颜未夏低头走向第三排靠窗的座位，发现木质桌角刻着一行小字：“前50不代表什么，星空不会按排名闪烁。——L.Y.C”

她的耳尖突然烧了起来。这是上周美术鉴赏课她随口说过的话，当时黎曜辰正在临摹梵高的《星月夜》，连头都没抬一下。

校长的训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颜未夏的注意力全在窗外那棵歪脖子梧桐上，蝉鸣声里，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直到黎曜辰的笔记本从侧面推过来，她才回过神。

米色纸页上画着精巧的星图，猎户座的三颗恒星被红笔圈出，连成一个醒目的三角形。底下写着：“今晚七点，天文台。带上你的疑问和发卡。”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微微上扬，像他惯常挑眉的样子。

放学铃响时，张明宇带着一班的人从走廊经过，胸前崭新的"实验一班"徽章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林小满把书包摔得震天响："不就是仗着——"

"小满。"黎曜辰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门，手里拿着三罐冰可乐，瓶身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教导处窗台上的绿萝，从上周四开始掉叶子。"

颜未夏猛地抬头。那个位置正对复印机——所有分班名单都要在那里打印三份备案。

"你们有没有发现，"黎曜辰拉开易拉罐，气泡嘶嘶作响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后半句话，"最近行政楼的打印机，总是卡同一页纸？"

林小满瞪大眼睛，颜未夏却悄悄弯起嘴角。她想起上周在画室，黎曜辰用沾满颜料的手指点着调色板说的话："有些痕迹，需要特定角度的光才能看见。"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穿过窗玻璃，在黎曜辰的侧脸上描出金边。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颜未夏才能读懂的密语。窗外梧桐树上，一只知了突然停止了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