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末夏

开学前一天，宿舍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既不是假期的慵懒，也不是开学前的紧张，而是卡在两者之间的空白地带。颜未夏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筒的边缘。

小满的床铺空荡荡的，她发来消息说下午有事，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颜未夏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划开班级群。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大多是抱怨作业没写完或者分享假期见闻的。

"好无聊..."颜未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打下一行字：「开学前一天好无聊，有人想出来玩吗？」

发完这条消息，她立刻把手机反扣在腿上，脸颊莫名其妙地发烫。这种主动邀约对她来说太过罕见，以至于发出去的瞬间就后悔了。

手机震动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看到第一条回复时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黎曜辰：「几点？哪里？」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班级群瞬间炸开了锅。

"哇哦！"

"我是不是看错了？黎曜辰主动回应？"

"磕到了磕到了！"

"未夏快答应啊！"

颜未夏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她和黎曜辰虽然同班两年，但除了那次画展偶遇和偶尔的画室交流，私下几乎没有交集。她咬着下唇，犹豫着要不要假装没看见。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黎曜辰的私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知道新开的一家美术馆，有你喜欢的印象派特展。」

他怎么知道她喜欢印象派？颜未夏眨了眨眼，想起自己曾在画室随口提过一次莫奈的睡莲。他竟然记得。

「好啊。」她回复道，然后又补了一句，「几点见？」

「两点，校门口？」

「嗯。」

放下手机，颜未夏冲到衣柜前，把衣服一件件扔到床上。太正式的显得刻意，太随便的又不够好看。最终她选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和一件白色针织开衫，简单却不失精致。

画筒里的画是她昨晚修补好的作品，裂缝处贴着的胶带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带上它。或许...或许有机会给他看看？

两点差五分，颜未夏站在校门口，手指不停地绕着画筒的带子。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她此刻忐忑的心情。

"等很久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未夏转身，看到黎曜辰站在那里，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画筒上，嘴角微微上扬。

"没有，刚到。"她小声回答，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那道细小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她曾经在纸条上看到的伤痕速写，现在就在眼前。

黎曜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动声色地把袖口往下拉了拉，"走吧，美术馆离这不远。”

他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初秋的风带着微醺的暖意。颜未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颜料的味道，莫名让人安心。

"你经常去美术馆吗？"她试图打破沉默。

"偶尔。"黎曜辰侧头看她，"上次看到你在画室临摹莫奈的睡莲，就想着你可能会喜欢这个展览。"

颜未夏的心跳加速了一拍。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转过一个街角，黎曜辰突然停下脚步，"等一下。"他走进路边的一家甜品店，几分钟后拿着两个冰淇淋出来，"香草和抹茶，你要哪个？"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颜未夏惊讶地看着他。

"画室聚餐时你总是选抹茶味的点心。"黎曜辰把绿色的冰淇淋递给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颜未夏接过冰淇淋，舌尖尝到抹茶微苦的清香，心里泛起一阵奇异的温暖。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投下一小片阴影。

"其实..."她鼓起勇气开口，"我带了那幅画，就是你...帮我补过的那幅。”

黎曜辰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头看她，眼神复杂，"你发现了？"

"颜料很特别。"颜未夏轻声说，"在光线下会显现星图的那种。”

他们走到一个小广场的喷泉边坐下。颜未夏小心地打开画筒，取出那幅画。阳光照在修补过的裂痕上，金色的胶带边缘确实勾勒出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我本来想告诉你，但那天你看起来很伤心。"黎曜辰的声音很轻，"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我不知道，多管闲事？"

颜未夏摇摇头，"我很喜欢。"她的手指抚过那道金色的痕迹，"就像你说的，有些破碎不需要完全修复。"

黎曜辰看着她，眼神柔软下来。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画上的星图，"我妈妈是天文学家，小时候她经常带我看星星。她说，即使是最暗的星星，也有自己的光。"

一滴水突然落在画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颜未夏抬头，发现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

"要下雨了。"黎曜辰迅速站起身，把画收进画筒，"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他们刚跑出几步，雨就倾盆而下。黎曜辰脱下外套撑在两人头顶，颜未夏紧紧抱着画筒，肩膀不可避免地贴着他的手臂。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顺着脸颊滑落。

"那边！"黎曜辰指向一家咖啡馆，两人冲进去时已经半湿。咖啡馆里温暖干燥，弥漫着咖啡和肉桂的香气。

"两位吗？"服务员微笑着问。

黎曜辰点点头，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仿佛把他们隔绝在一个独立的空间里。

"你的头发..."黎曜辰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

颜未夏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慌忙低头擦拭头发，心跳如擂鼓。

"要喝什么？"黎曜辰翻开菜单，"热巧克力？"

颜未夏惊讶地抬头，"又是猜的？”

"不是。"他笑了，"你画室的水杯上贴着'巧克力爱好者'的贴纸。"

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脸颊顿时烧了起来，"那...你呢？”

"美式咖啡，不加糖。"他合上菜单，"习惯熬夜画画，需要提神。"

服务员端来饮品时，雨下得更大了。颜未夏捧着热巧克力，温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她偷偷观察着对面的黎曜辰，他喝咖啡时微微皱起的眉头，他手指上沾染的颜料痕迹，他偶尔看向窗外时若有所思的表情。

"其实..."黎曜辰突然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颜未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

"你父亲..."他犹豫了一下，"他是天文学家吗？

颜未夏睁大眼睛，"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你是怎么知道？"

"你的画。"黎曜辰指了指画筒，"构图方式很特别，像是...星图的投影。而且你总是无意识地在背景里加入星座元素。"

颜未夏低下头，手指绕着杯沿打转，"他是业余爱好者。小时候经常带我看星星，教我认星座。"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后来他离开了，我就...把这些都藏起来了。"

黎曜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站在望远镜旁，背景是满天繁星。

"我七岁生日时妈妈拍的。"他的声音很温柔，"她去年去世了，肺癌。那之后我就...不太看星星了。"

颜未夏看着照片，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颜料里加入星图，为什么他的画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他们之间，原来有着如此相似的失去。

"雨小了。"黎曜辰看向窗外，"天文台今晚有观星活动，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颜未夏抬头，发现他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他的侧脸上，金色的光芒在他眼中流转。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

离开咖啡馆时，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颗星星。黎曜辰指着它说："那是金星，黄昏时最先出现的星星。”

颜未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星光落进她的眼睛。这一刻，她感觉心中某个长久封闭的角落，正缓缓敞开，让星光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