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堂内药香浓得呛人。楚清霜随裴云峥疾步踏入内室,只见老夫人半倚在床,唇角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地上铜盆里一团暗红。
"让开。"
楚清霜拂开围着的太医,三指精准扣住老夫人腕间。脉象紊乱如麻,时沉时浮,与她先前诊断的"断肠散"毒性截然不同——这是中了一种更为阴损的混合毒。
"何时发作的?"她掀开老夫人眼皮查看,瞳孔已微微扩散。
"半刻钟前。"管事嬷嬷递上染血的手帕,"刚喝完参汤就..."
楚清霜接过手帕凑近鼻尖,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钻入鼻腔。她眼神骤冷:"参汤里掺了雷公藤,药罐可还在?"
"在、在小厨房..."
不等嬷嬷说完,楚清霜已疾步冲向门外。穿过两道回廊,她突然刹住脚步——拐角处一个青衣小厮正鬼鬼祟祟往后门方向溜去,手中攥着个可疑的纸包。
"站住!"
那小厮闻声一颤,竟施展轻功跃上墙头。楚清霜不假思索地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匹练直取对方脚踝。眼看就要得手,斜刺里突然飞来一枚石子,"铛"地击偏了她的剑锋。
"留活口!"
裴云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这么一耽搁,那小厮已翻出墙外。楚清霜提气欲追,却被裴云峥扣住手腕:"不必,有人跟着。"
他指尖在她掌心轻划三下——夜枭内部表示"已安排"的暗号。楚清霜微微颔首,随他转向小厨房。
灶台上药罐尚温,罐底残留着可疑的黑色渣滓。楚清霜用银簪挑起些许细看,又掰开罐口凝结的水珠嗅闻,脸色越发凝重:"不止雷公藤,还有孔雀胆。"
这两种毒单独使用尚可解,但混合后会产生新的剧毒,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她迅速在脑中搜寻解毒之法,却听裴云峥沉声道:"用那个法子。"
楚清霜猛地抬头。他说的"那个法子",是指夜枭秘传的"换血术"——以银针引导毒素集中于一处,再割开放血。此法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两人皆亡。
"你护法。"她简短回应,已从荷包中取出特制银针。
回到内室,太医们已被清退。楚清霜命人取来烈酒与干净布巾,将老夫人扶坐起来。当她要解衣施针时,裴云峥却接过布巾:"我来。"
"你不必..."
"七年前西域沙漠,你母亲也是这样为我祛毒。"他声音很轻,手上动作却利落,"当时她说,'云湛,记住这手法,日后或许能救霜儿一命'。"
这句话如利刃刺入心口。楚清霜不再多言,专注地将银针在烛火上消毒。当第一针扎入老夫人颈后穴位时,昏迷中的老人突然剧烈抽搐,一口黑血喷在裴云峥前襟。
"继续。"他面不改色地按住祖母双肩。
楚清霜下针如飞,十二根银针在老夫人背上排成北斗七星状。随着最后一针落下,老人皮肤下竟浮现出诡异的青黑色纹路,如蛛网般向心口汇聚。
"毒素归心了。"楚清霜额角渗出细汗,"要快。"
裴云峥已执匕首在烛火上灼烧。当楚清霜点头示意时,他毫不犹豫地在老夫人心口下方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黑血涌出的刹那,满室弥漫着腐臭的甜腥味。
楚清霜迅速以银针引导血流,同时密切观察老夫人面色。当血色由黑转暗红时,她立即点穴止血,敷上准备好的药粉。
"成了。"她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裴云峥轻轻为祖母盖好锦被,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多谢。"
两个字重若千钧。楚清霜正欲回应,窗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啼叫——两短一长,是夜枭的紧急联络信号。
"有人闯府。"裴云峥神色一凛,"从西花园走,我随后就到。"
楚清霜迅速收起银针,刚踏出荣安堂,就见一队侍卫举着火把从前院跑来。她闪身躲入假山阴影,借着夜色掩护向西花园潜行。
花园深处梅林寂寂,残冬的花瓣在脚下发出细微脆响。楚清霜正欲翻墙,忽听身后剑风呼啸。她本能地侧身避让,一柄长剑擦着咽喉刺过,将一枝白梅斩落在地。
"反应慢了。"裴云峥收剑入鞘,"若是灰隼的人,你已经死了。"
月光下,他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剑锋雪亮如霜。楚清霜按住狂跳的心口:"将军这是何意?"
"教你提高警惕。"裴云峥突然扯开左袖,露出手腕内侧的枭鸟印记——与楚清霜腕上的如出一辙,"看清楚了?"
楚清霜瞳孔微缩。这印记不仅是身份证明,更是夜枭高层互相辨识的凭证。裴云峥此刻展示,等于彻底摊牌。
"灰隼已经怀疑老夫人身份,今日下毒只是开始。"他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后皇帝秋猎,宰相与五皇子策划在那日发动政变。"
"什么?"
"你父亲手握京畿兵权,是他们首要铲除的目标。"裴云峥目光如炬,"我需要你协助两件事:一是取得侯府兵符,二是查清五皇子府上的西域使者来历。"
楚清霜脑中飞速盘算。父亲确实掌管三万禁军,但兵符藏处连她都不知晓。至于五皇子与西域勾结,倒是解释了为何"赤蝎"杀手能轻易潜入京城...
"我凭什么信你?"
裴云峥突然执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透过衣料,一道狰狞的疤痕触手可及:"七年前这剑为你母亲挡的,今日我同样可以为你去死。"
掌心下的心跳沉稳有力,楚清霜一时语塞。就在这微妙的静默间,远处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将军!将军可在?"是管事嬷嬷焦急的呼唤。
裴云峥迅速退开两步,提高声量:"本将在此赏梅,何事惊慌?"
嬷嬷气喘吁吁地跑来:"宫里来人,说皇上突发急症,召您即刻入宫!"
楚清霜与裴云峥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皇帝素来体健,此时突发疾病未免太过巧合。
"备马。"裴云峥沉声吩咐,待嬷嬷走远后迅速塞给楚清霜一枚铜钱,"明日午时,城南茶楼。"
他转身欲走,楚清霜却拽住他衣袖:"等等。"她从发间拔下一支银簪,"戴着这个,能验百毒。"
裴云峥怔了怔,将银簪郑重插入束发玉冠中:"保重。"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楚清霜攥紧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铜钱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对着月光细看,竟是"双枭"二字。
她突然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话:"双枭聚首之日,便是魍魉溃散之时。"
墙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楚清霜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将军府,纵身翻过高墙,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