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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山河烬:南明残卷

马蹄踏碎残阳,李自成的乌骓马在碎石路上溅起火星。身后传来伤兵的呻吟,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响——大顺军的后队正被清军骑兵咬住尾巴,断后的刘宗敏部已折损三成兵力。

“闯王,前面就是永平府!”亲军统领李双喜的盔甲裂开半道口子,血迹顺着脖颈往下淌,“要不要进城休整?”

李自成勒住缰绳,望着暮色中的城楼。城墙上的“顺”字大旗歪歪斜斜,显然是仓促间升起的。三日前在一片石的惨败像根毒刺扎在胸口,十万大军如今只剩六万,且粮草辎重全丢在了山海关外。

“传令下去,绕城而过。”李自成的声音沙哑如破锣,“清军主力必追着咱们的尾巴,永平城守不住。”

“闯王!”副将谷英突然策马冲出队列,甲胄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弟兄们三天没合眼了!再说永平知府已经备好粮草,就等咱们——”

“等咱们进城后包饺子?”刘宗敏的铁锏重重磕在马鞍上,震得战马打了个响鼻,“多尔衮那老狐狸能放着空城不占?必是在城外埋伏了骑兵!”他转头盯着李自成,眼尾的刀疤在火光中泛着红,“末将愿带五千人断后,您带主力先走!”

李自成凝视着刘宗敏沾满血污的脸,忽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起走。”他的目光扫过疲惫的士卒,“当年咱们从商洛山杀出来时,只剩十八骑,如今还有六万人马。”乌骓马忽然仰头长嘶,他猛地甩鞭,“连夜西进,直奔北京!”

夜色如墨,大军在荒野里行进。李自成的亲兵队里,李岩的青衫已被血渍浸透,他策马靠近,压低声音:“闯王,此番兵败,非战之罪。吴三桂勾结清兵,咱中了夹击——”

“别跟我提吴三桂!”李自成突然喝止,手按剑柄的关节发白,“若不是他反复无常,多尔衮哪有机会入关?”想起吴襄的人头被悬挂在山海关城楼的惨状,他胸口一阵发闷,“等回到北京,定要把所有辽东降官统统——”

“闯王!”李岩突然提高声音,惊起路边宿鸟,“此刻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他环顾四周,见亲兵们纷纷侧目,又放软语气,“您看这一路西进,百姓见了咱们不再像从前那样箪食壶浆。广平县的百姓甚至把粮食藏进地窖,若再继续追赃助饷……”

李自成的马鞭在空中顿住。三日前路过河间府时,当地士绅竟组织乡勇偷袭后队,虽说很快被镇压,但以往望风而降的景象早已消失不见。他忽然想起进京那日,百姓夹道欢迎,喊着“李公子救民于水火”,如今不过月余,竟成了人人畏惧的“流贼”。

“先生有话直说。”李自成放缓声调,乌骓马的蹄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岩凑近,声音里带着焦急:“咱们进京后,对明朝官员严刑拷打,追赃助饷,固然得了些钱粮,却寒了天下士绅的心。如今吴三桂振臂一呼,说咱们是‘流寇窃国’,那些原本想归附的文官武将,现在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他的手不自觉攥紧缰绳,“若再不停手,等清军南下,江南的士绅只会抱团抗咱们,到时腹背受敌——”

“那依先生之见,该如何?”李自成忽然冷笑,“难道要学崇祯老儿,对那些贪官污吏秋毫无犯?他们吃着民脂民膏,不抄他们的家,弟兄们的饷银从哪儿来?”

“闯王!”李岩急得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如今咱们已经坐了天下,就得学帝王之术。您看那唐太宗,刚入长安时,约法三章,秋毫无犯,才得了关中百姓拥戴。咱们现在占着北方半壁江山,若能停止追赃,减免赋税,让士绅各安其业,何愁钱粮不来?”

李自成沉默不语。前方突然传来骚动,斥候骑马奔来:“报!清军前锋已过迁安,距咱们不过三十里!”

“加速前进!”刘宗敏的吼声惊得众人一震,他拍马掠过李自成身边,铁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等回到北京,老子亲自率军断后,看多尔衮能奈我何!”

四更时分,大顺军终于抵达北京城下。正阳门的城楼在夜色中阴森森矗立,城墙上的守兵见是自家旗号,忙不迭放下吊桥。李自成刚进城门,便有文官迎上来——是吏政府侍郎喻上猷,衣襟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连夜等候。

“陛下,”喻上猷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吴逆的檄文已经传遍京城,说咱们‘屠掠士绅,焚劫民宅’,如今城内士绅家家闭户,商铺十室九空……”

李自成皱眉下马,踩着青石板路往紫禁城走。月光照亮街角,竟有几具尸体横在巷口,衣袍上满是刀痕——显然是大顺军士卒抢劫所致。他忽然想起进京那日,自己曾严令“敢有伤人及掠人财物妇女者杀无赦”,如今不过月余,军纪竟败坏至此。

“传孤命令:”李自成驻足,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即日起,停止追赃助饷。所有被关押的明朝官员,不论完赃与否,全部释放。”他转头盯着喻上猷,“你去通知牛金星,让他明日召集百官,孤要当众宣布新政。”

喻上猷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叩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紫禁城的乾清宫里,烛火通宵未灭。李自成斜靠在龙椅上,听着下方将领的汇报——大同总兵姜瓖送来急报,说清军正分两路南下,一路由多尔衮亲自率领,追击大顺军主力;另一路由阿济格、吴三桂统领,直扑山西,意图切断退路。

“陛下,大同兵力空虚,只有三千人马。”兵部侍郎杨永裕的声音带着颤抖,“姜瓖虽已归附,但他原是明朝总兵,怕是……”

“怕什么?”刘宗敏重重踢翻一张绣墩,“老子带两万人马去镇守大同,看哪个敢反!”

“不可。”李岩突然站出,“大同是晋北重镇,若派大军驻守,北京兵力更显单薄。依臣之见,应派文官前往安抚,许以高官厚禄,让姜瓖自守即可。”

牛金星冷笑一声,甩着袖袍上前:“李公子倒是会慷他人之慨。”他的目光扫过李岩染血的青衫,“如今局势危急,靠那些首鼠两端的降将能行吗?若不派重兵震慑,怕是连大同的城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一名亲兵踉跄着闯入:“报!保定传来急报,明朝旧臣孙承宗之子孙钅豸率乡勇攻占保定府,杀了咱们的知府!”

李自成猛然站起,龙椅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保定是北京南下的咽喉要地,若失了保定,清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城。他忽然想起李岩的话,士绅离心离德,果然开始反扑了。

“陛下,”李岩抓住机会,“当务之急,是稳定人心。咱们可以昭告天下,今后不再追赃,只按田亩征税,每亩纳粮三升,免徭役三年。这样一来,百姓和士绅都会——”

“住口!”牛金星突然呵斥,“你这是要坏了大顺的根基!咱们靠什么起家?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如今刚进了紫禁城,就忘了咱们的弟兄还在饿肚子?”他转向李自成,语气稍缓,“陛下,追赃助饷不过月余,已得白银七千万两,足够大军用度。若此时停手,那些贪官污吏只会暗中偷笑,说咱们撑不下去了!”

殿内陷入沉默。李自成盯着烛火,想起在西安称帝时,牛金星曾劝他“三年不征税,百姓自然拥戴”,如今却为了钱粮执意追赃。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还是说,从打进北京开始,一切都变了?

“先不管这些。”李自成揉了揉太阳穴,“明日一早,孤要亲率大军出征,先解保定之围。刘宗敏,你带三万兵马镇守北京,李岩随孤出征,牛金星留守处理政务。”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追赃助饷……暂时停三天,等孤回来再说。”

破晓时分,大顺军开拔的号角声惊醒了京城百姓。李自成骑在乌骓马上,望着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心中一阵刺痛。曾几何时,他以为打进北京就是天下太平,如今才明白,坐在龙椅上比在马上打天下难百倍。

“陛下,快看!”李岩突然指着前方。

街角处,一个老妇人跪在地上,捧着一碗稀粥,旁边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衣不蔽体。见大军经过,老妇人颤抖着举起碗:“给点吃的吧……自你们来了,粮店都关了门,孩子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李自成的喉咙像被堵住,说不出话。他知道,追赃助饷虽得了钱财,却让商户不敢开业,百姓买不到粮食。更要命的是,大顺军的粮草补给全靠从各地征集,如今士绅抗拒,粮车根本送不进城。

“把孤的口粮分给他们。”李自成解下腰间的干粮袋,递给亲兵。老妇人连连叩头,男孩却盯着他的龙袍,小声问:“你是皇帝吗?皇帝不是应该让百姓吃饱饭吗?”

李自成猛地转头,不敢再看孩子的眼睛。他策马狂奔,耳边响起当年在陕西时的口号:“迎闯王,不纳粮!”如今不纳粮的后果,竟是百姓连粥都喝不上。

保定城外,大顺军与孙钅豸的乡勇对峙。烈日当空,乡勇们举着锄头、镰刀,却喊着“反贼屠城”的口号。李自成站在中军帐前,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对身边的李岩说:“先生,你去劝降吧。告诉他们,孤不再追究以前的事,还会减免赋税。”

李岩点头,正要上马,却见一支骑兵从东北方向杀来——旗号上绣着“吴”字,正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

“不好!清军援军到了!”斥候的喊声让大营一阵骚动。李自成手搭凉棚望去,只见尘烟滚滚,关宁铁骑的黑色旌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后面隐约可见清军的八旗旗帜。

“列阵!”李自成拔出佩剑,剑尖直指前方。三万大顺军迅速展开,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弓箭手登上土坡。他忽然看见吴三桂的战马冲在最前面,银盔银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手中提着的——竟是刘宗敏的副将李友的人头。

“李自成!”吴三桂的声音像刀割般传来,“你杀我全家,屠我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清军的炮火已经轰鸣。大顺军的前排步兵被掀翻在地,血雾弥漫。李自成咬牙切齿,他知道,如今的大顺军早已不是在陕西时的铁军,连续的奔波和失利让士气低落,而清军却越战越勇,加上吴三桂的带路,更是如虎添翼。

“陛下,咱们腹背受敌,撤吧!”李岩拉住李自成的马缰,“保定城一时拿不下,北京还等着咱们回去镇守!”

李自成望着死伤惨重的士卒,终于点点头。撤退的号角响起,大顺军且战且退,向北京方向狂奔。身后,吴三桂的骑兵紧追不舍,清军的马蹄声像死神的鼓点,越来越近。

回到北京时,已是深夜。李自成刚进城门,就见牛金星慌慌张张地迎上来:“陛下,大事不好!多尔衮的大军已过通州,距北京只有五十里了!”

“刘宗敏呢?”李自成一把揪住牛金星的衣领,“孤让他镇守北京,他在哪儿?”

“刘将军……刘将军带着人马去了阜成门,说要亲自迎战清军。”牛金星吓得浑身发抖,“陛下,咱们兵力不足,北京恐怕守不住啊!”

李自成松开手,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太累了,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山海关,再从山海关败回北京,不过短短四十天,却像过了一辈子。

“传令下去,”李自成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准备撤离北京,退回西安。”

“陛下!”李岩扑通跪下,“北京是天下中枢,若放弃北京,士气必泄!再说西安虽险,却远离江南钱粮之地,咱们应该——”

“够了!”李自成打断他,“你以为孤不想守?可粮草呢?兵源呢?”他指着城外的方向,“多尔衮带着十万大军,吴三桂还有五万关宁铁骑,咱们拿什么守?”

殿外突然传来巨响,像是城门被攻破的声音。李自成踉跄着走到城墙上,只见东北方向火光冲天,清军的灯笼像一条红色的巨龙,正朝北京城涌来。

“陛下,清军已破东直门!”亲军统领李双喜浑身是血,“刘将军在阜成门战死了!”

李自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刘宗敏是他最得力的兄弟,从陕西到北京,出生入死二十年,如今竟死在了北京城下。他望着城下的火光,忽然想起进京那天,自己骑马走过承天门,曾对身边的李岩说:“若能为帝,当定都于此,使百姓安居乐业。”

如今,他终究成了过客。

“传令,焚烧紫禁城。”李自成低声说,“不能给多尔衮留下一砖一瓦。”

李岩猛地抬头:“陛下!紫禁城是天下共主的象征,烧了它,咱们就真成了——”

“流寇?”李自成惨笑,“反正他们早就这么说了。”他转身走向皇宫,“孤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北京城,不属于咱们。”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夜空。大顺军的残兵在火光中向西撤退,李自成最后看了一眼紫禁城的轮廓,乌骓马忽然仰天长嘶,像是在告别这个短暂的帝王梦。

城外,多尔衮的大军停住脚步,望着熊熊燃烧的紫禁城。吴三桂策马来到他身边,望着火光中远去的黑影,轻声说:“王爷,李自成跑了。”

多尔衮笑了,鎏金盔甲在火光中泛着冷光:“让他跑。关中才是他的老巢,咱们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他转头望向南方,“先定北京,再平江南——这天下,终究是咱们大清的。”

晨雾中,大顺军的旌旗在风中撕裂。李自成摸着胸前的玉玺,忽然觉得烫手。这方从明宫里搜出的传国玉玺,曾让他以为天命所归,如今却像块烧红的炭,灼痛了他的手掌。

“闯王,前面就是卢沟桥。”李岩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过了桥,就是河北地界了。”

李自成抬头望去,桥边的柳树在晨风中摇曳,像是在送别这支失败的军队。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河南时,百姓唱的童谣:“李闯王,坐天下,百姓不再受欺压。”

如今,天下还没坐热,却已开始逃亡。他不知道,这一退,何时才能再回来,更不知道,那些曾盼着他“救民于水火”的百姓,今后会如何看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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