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你且说说，元儿那边可探听到什么消息了？”芈姝捏着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着案几，目光落在铜镜里自己眉心那点朱砂上，像是要把那抹红看出个洞来。
立在廊下的珍珠俯身趋近，袖中滑落半片竹简，上头还沾着未干的墨痕：“回娘娘的话，元儿说芈月娘娘这些日都在翻那些破书，嘴里总念叨什么‘开明兽’‘海外经’的，昨儿个还让小厨房多送了三盏灯油去。”
芈姝指尖顿了顿，护甲在木头上刮出细响：“开明兽...倒真是巧了。”她忽然笑起来，指尖勾起鬓边垂落的珊瑚珠串，“原以为那丫头只会哭哭啼啼，倒不想还有这般心思。”话音未落，窗外忽有雀儿扑棱着翅膀掠过，惊得她袖口的金铃“叮”地响了一声。
隔了两日，芈月正蜷在暖阁里捧着《山海经》细读，烛火将将烧到第三根时，外头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抬头便见秦王负手立在纱幔外，玄色大氅上还沾着夜露，廊下宫灯的光透过竹帘，在他眉间织出几道细碎的影。
“听说你近些日都在琢磨那匣子？”秦王伸手拨弄案上堆叠的竹简，《海外南经》那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开明兽在其东，不敢北望”的朱砂批注，“若让你姊先解了机关，你可会怨朕偏心？”
芈月放下书卷，指尖还沾着墨香：“大王可知，这几日臣妾倒读了不少开云(中国)。”她忽然轻笑，目光落在案头新供的菖蒲上，“从前在楚宫，只知道跟着女傅念《诗经》，却不知这天下竟有这么多有趣的山川风物。就说这开明兽...”她指尖划过竹简上狰狞的兽首图，“原以为是凶神，却不想它守的是昆仑开明之门，反倒像是...忠犬呢。”
秦王忽然伸手握住她指尖，烛火在他眼底晃出细碎的光：“你倒看得通透。”他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可知道你姊请了宫外的匠人来？听说那匠人断了三根手指，都没瞧出匣子的蹊跷。”
芈月睫毛颤了颤，低头拨弄袖口的缠枝纹样：“匠人虽巧，却未必懂这书中的门道。”她忽然抬头，目光清亮如秋水，“臣妾昨日读《海外南经》，见有‘地向东南倾’之说，忽然想起匣子底部的纹路...大王可曾留意过那四只兽爪的方向？”
秦王挑眉，指尖摩挲着她发间的玉簪：“你这是要与你姊比一比？”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响，像是花盆被撞翻的动静。芈月惊得起身，却见纱幔外闪过一道茜色衣角——分明是珍珠的丫鬟打扮。
三日后，椒房殿里传来消息，说芈姝请的匠人终究没解开匣子，反倒是芈月那边有了动静。珍珠躲在廊下的柱子后头，看着元儿蹑手蹑脚地往芈月寝宫里钻，袖口还藏着半块蜜糕——那是她特意让小厨房做的，里头掺了少许安神药。
“元儿姑娘今日怎么有空来？”芈月的声音从窗缝里漏出来，带着几分笑意，“可是你家娘娘又要问匣子的事？”
元儿低头绞着帕子，眼神却往案头的匣子上飘：“芈月娘娘说笑了，我家娘娘心善，只说怕您累着，让奴婢送些点心来。”她忽然瞥见匣子边上摊开的《山海经》，书页上用朱砂圈着“南”字，喉头不由得动了动。
芈月转身去拿茶盏的工夫，元儿迅速扫过匣子四周。那四只开明兽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金光，她这才发现兽首之间竟有个极小的圆孔，正对着书页上“南”字的方向。袖口的蜜糕忽然变得滚烫，她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子时三刻，芈月举着烛台凑近匣子，火光将她侧脸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浮动的水墨画。发钗刚插进圆孔，便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四只兽首竟缓缓转开，露出里头暗格。她指尖刚触到温润的玉璧，忽然一阵刺痛从指尖蔓延开来，匣子底部猛地弹出数十根毒针，在烛火下泛着青黑的光。
“砰！”匣子重重摔在地上，芈月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前渐渐模糊。窗外忽然传来压抑的惊呼，她勉强抬头，只见元儿正扒着窗纸往里看，眼里满是惊恐。可还没等她喊出声，元儿忽然捂住脖子，指尖渗出黑血——竟是被同一排毒针刺中了。
“娘娘！”守在廊下的采蓝听见动静冲进来，却见芈月已经晕倒在满地竹简中，匣子旁边躺着元儿的尸体，七窍流出黑血，模样可怖至极。消息传到秦王耳中时，他正在批军报，狼毫在“司马错”三字上洇开一团墨渍。
“传太医！”他猛地起身，腰间玉佩砸在案角发出脆响，“若是芈月有什么闪失...”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芈姝的侍女求见，说是娘娘忽然心悸，要请秦王过去。
椒房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芈姝斜倚在锦榻上，指尖捏着个描金小匣，见秦王进来，连忙挣扎着要起身：“大王...臣妾方才觉得心口疼，便想着服些药...”她声音发颤，鬓边的珍珠钗子跟着晃动，“谁知打开药匣竟发现...竟发现里头有颗回龙丹...”
秦王目光落在那小匣上，忽然伸手夺过来。匣底还刻着“楚宫秘制”四个字，他指尖摩挲着那行小字，忽然想起芈月曾说过，这药匣是芈姝的陪嫁之物。打开匣盖，里头果然躺着两颗丹药，一颗泛着琥珀色光泽，另一颗却有些发黑。
“你何时知道这药能解毒？”秦王声音冷得像冰，殿外忽然响起一声闷雷，将芈姝的话劈成两半。她看着秦王眼底的怀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楚宫，母亲抱着她坐在廊下，手里攥着的正是这个药匣：“姝儿记住，这回龙丹可解百毒，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
“臣妾...臣妾也是怕...”芈姝忽然哭起来，眼泪将脸上的粉黛冲成两道沟壑，“那日见元儿死状可怖，臣妾担心自己碰了匣子...所以才...”她忽然抓住秦王的袖子，“大王明鉴，臣妾怎么会害芈月呢？她可是臣妾的亲妹妹啊！”
秦王抽回手，将药匣递给一旁的穆监：“拿去让太医验一验。”他转身时，瞥见案上摆着的和氏璧匣子，四只开明兽的眼睛正对着东方，忽然想起芈月说过的“南”字线索。指尖轻轻叩击匣子，竟听见里头传来空响——原来暗格里还有一层机关。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孟昭氏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发髻散乱，裙角还沾着泥污：“大王！大王救命啊！”她扑通跪下，膝盖在青砖上磕出声响，“魏琰夫人让臣妾不要说...可臣妾实在害怕...”
“慌什么！”秦王皱眉，“慢慢说，魏琰让你不说什么？”
孟昭氏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关于和氏璧...还有那毒针...”她忽然看向芈姝，眼神里带着愧疚，“那日臣妾在廊下听见...听见珍珠姑娘和元儿说...说匣子上的毒针是她们...她们让人换过的...”
殿内忽然静得可怕，芈姝猛地转头看向珍珠，却见她脸色惨白，正往后退去。秦王眼神一冷，抬手示意穆监：“把珍珠带下去审问。”他又看向孟昭氏，“你且说说，魏琰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孟昭氏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魏琰夫人说...说只要让芈月娘娘中毒，就能让大王怀疑芈姝娘娘...这样...这样王后之位...”她忽然捂住嘴，惊恐地看着芈姝，“臣妾知错了！臣妾不该听她的话...可臣妾实在害怕她们害我...”
“够了！”秦王猛地拍案，案上茶盏跳起，溅出的茶水在竹简上晕开墨痕，“传旨，封椒房殿，未经宣召，任何人不得出入。”他看向芈姝，目光里已无半分温情，“你既说这药匣是陪嫁，那里头的回龙丹，便先给芈月用了吧。”
芈姝忽然觉得浑身发冷，看着秦王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这宫里，最不能信的就是人心。”她颤抖着捧起药匣，取出那颗琥珀色的丹药，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匣盖上——原来最毒的，从来不是匣子里的针，而是这深宫里，每个人眼底藏着的刀。
三日后，芈月在昏迷中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张仪？中行期那厮竟说是从他那里拿的和氏璧？”是秦王的声音，带着几分震怒，“荒谬！张仪出使齐国尚未归，他如何能拿到？”
“大王息怒。”另一个声音是庸芮，带着几分沉稳，“依臣之见，这背后怕是有人想借张仪之名，搅乱朝局。如今各国蠢蠢欲动，若此时内部生乱...”
芈月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帐外投来的光影，忽然想起匣子暗格里的机关。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掌心已敷了金疮药，散着淡淡的药香。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天了。
“还有一事。”秦王的声音忽然低下来，“芈月中的蛇毒...当真无药可解？”
帐外静了片刻，才听见女医挚的声音：“回龙丹虽解了大半毒素，但余毒入了心经...除非...除非能找到南海鲛人泪...”
芈月闭上眼，指尖轻轻攥住被子。她忽然想起在楚宫时，曾听人说过鲛人泪可愈百病，却不知那传说是真是假。殿外忽然传来风声，吹得窗纸沙沙作响，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四只开明兽，在火光中缓缓转动，露出匣底刻着的小字——“人心似镜，照尽荒唐”。
而与此同时，在冷宫的角落里，魏琰正对着铜镜描眉，烛火将她眼角的细纹照得清清楚楚。门外传来锁链响动，孟昭氏被押着走过，声音里带着哭腔：“魏琰夫人，你答应过会救我的...”
魏琰轻笑一声，指尖蘸了口脂抹在唇上：“救你？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着何用？”她忽然看向窗外的月亮，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不过你放心，待我成了王后，自会让人给你烧柱香。”
夜风卷着落叶掠过宫墙，将这些 尽数卷入深不可测的宫闱之中。和氏璧的秘密终究没能揭开，而这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成了局中棋子，在权力的棋盘上，一步步走向无人知晓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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