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刑部大牢的青苔在火把下泛着赤褐色，像干涸的血迹爬满石壁。苏明棠蜷缩在第三间水牢的阴影里，金簪尖端在青石地砖上发出细碎的刮擦声。潮湿霉味中，《洗冤录》的验尸口诀逐渐显形，第三十二块砖面刻到"指甲青紫者当辨尸斑"时，甬道尽头骤然传来铁链断裂的脆响。

元仲辛佝偻着背脊，蓑衣下摆滴落的馊水在青砖上蜿蜒成线。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将陶碗推进铁栅时，枯黄的指甲划过苏明棠掌心。"吃干净些，免得夜里闹鼠。"沙哑的关外口音带着狱卒特有的粗鄙，浑浊眼珠却在她腕间淤青处停留片刻。陶碗底黏着的半枚鎏金虎符还带着体温，内侧暗格里蜷着片风干的木樨花瓣——这是他们七岁时在太傅府约定的暗号。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雷鸣滚过天牢穹顶时，苏明棠正用簪尖挑开脚镣机关。铁链坠地的闷响惊醒了梁上栖息的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三道黑影顺着滴水檐逼近囚室。箭矢破窗的瞬间，元仲辛玄色衣袂翻卷如夜雾，将她按倒在霉烂草席上的力道带着血腥气。生锈铁蒺藜刺入他肩胛时，苏明棠听见骨肉撕裂的轻响，就像那年上元节他替她拆开缠在梅枝上的纸鸢线。

"苏大小姐这副模样，倒比樊楼花魁惹人怜。"元仲辛喉间溢出的笑混着血沫，指尖拂去她眼睫上将坠未坠的血珠。追兵踹门的刹那，他咬开腕带铜扣的动作牵扯伤口，火药引线燃烧的气味与血腥纠缠成诡异的甜香。气浪掀翻的柞木栅栏碎片中，苏明棠看见他半截衣袖被铁钉贯穿在刑架上，玄色织金缎里层露出半幅泛黄的《璇玑图》——那是先皇后赐婚时赐予苏家的聘礼。

十年后的秘阁地牢，苏明棠的鲛绡手套抚过焦黑刑痕，月光从气窗斜照进来，将凹槽里的"苏"字映成暗金色。当年爆炸的气浪竟将这字迹压进铁木三寸，每一笔转折都带着袖箭刀尖特有的菱形刻痕。她忽然想起那日飞散的木屑里，有片染血的碎布落在掌心，绣着半阙《雨霖铃》——原是十年前他常挂在嘴边的汴梁小调。

怀中账册的松烟墨香愈发浓烈，苏明棠就着月光辨认辽商契书上的火漆印。张枢使购置西域毒药的明细里，每隔五页便有个朱砂标记的"辛"字，笔锋走势竟与刑架上刻痕如出一辙。账册末页夹着的半片鎏金虎符沾着木樨香，与她珍藏的那半枚严丝合缝地扣合时，地牢深处传来铁链晃动的空响——是哑叔用他们幼时约定的摩斯密码在敲击墙砖。

雷声又起，雨滴打在秘阁的琉璃瓦上，像极了那夜刑部大牢的血雨。苏明棠握紧袖中淬毒的凤头钗，账册里飘落的木樨花瓣正巧覆在"辛"字刻痕上。地牢暗门开启的瞬间，她听见熟悉的关外口音混着松烟墨香飘来："苏判官验尸十年，可验得出故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