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礼的香灰尚未散尽，林感已执起引路灯。灯影摇曳在玉璧上，映出万道冰裂纹。鹤童数到第七个岔口时，终于忍不住低语：“这宫阙还真如白玉一般，雕琢而成。”鹿童抚过沁凉的廊柱，掌心凝出薄霜——原来连寒气都是雕琢好的。
“东殿丹房，忌火。”林感指尖擦过青铜灯台，焰心忽然窜高三寸，“西阁经楼，禁语。”话毕，鹤童靴底碾碎的玉屑竟发出婴啼般的锐响。待行至弟子居所，鹿童才惊觉白衣已与宫墙融为一色，唯有林感发间紫木簪是这素白天地间唯一的异色。一切交代完毕，师姐告诉他们明日午时在凌霄崖上集合。
晨雾未散，凌霄崖已落了层薄霜。林感踏着最后一缕天光现身时，“师姐安好。”两人行礼，鹿童执礼的弧度与昨日分毫不差。林感广袖扫过嶙峋石壁，："师父日理万机，不得空，今后由我来教导你们，偶尔申师叔也会过来指点。"她语速比往日慢半分，尾音缠着未尽的困意。
两卷古书被扔入二人怀中，“先自行练着，有不懂再来请教我。”再抬头时，白色身影已卧在虬枝上，松针簌簌落在她衣摆。
鹤童有些匪夷所思地开口：“大师姐她…一直都这么随性的吗？”鹿童也有些疑惑：“许是昨夜没休息好。”话音未落，两枚松果精准命中他们的发冠，“快练！”
日影西斜时，鹿童掌中灵力已能凝成形。行至古松下，却见林感金眸似阖非阖，发间沾着片蓝蝶翅。正欲退开，那蝶忽振翅没入暮色。
“何事？”
林感翻身落地时，惊散满地松针。鹿童禀报：“无他，只是向师姐汇报修炼进度。”
此刻，夕阳西下，瑰丽的紫橙映照在天边，一只灰褐色的鸟雀从远处飞来，落在林感肩头，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她点了点头，那雀便飞走了。
“今天先到这儿吧，仙翁设宴，”林感看了看稍显不安的两人，“谨言慎行。”
宴席上龙涎香缭绕，各色珍馐，觥筹交错，荤菜却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由于真身是鹿，鹿童几乎以素为主，仙翁注意到这一点，给他夹了一筷子肉，泛着玛瑙光泽。
鹿童并未拒绝师父的好意，道过谢后顺口吃下，听见师父幽幽开口：“虽说修仙之人不重口腹之欲，但是偶尔想用一下也是极好的。鹿童啊，为师知道你是鹿，但也要注重营养均衡啊。”仙翁语重心长，关爱小辈的姿态拿捏的极好，鹿童余光却瞥见林感垂眸把玩着酒盏，杯底映出她唇角讥诮的弧度。
“这可都是好东西啊，灵力充沛，比如你刚吃的便是北山兔妖的心脏，鹤童嘴里的是南海鱼妖片刺身。”桌上被提到的两人不免一愣，同时泛起一丝恶心。仙翁好整以暇地发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鹿童迅速收拾好表情，恭敬回道：“不是的，师父，徒儿只是有些不习惯这味道罢了。”鹤童紧随其后：“师父，徒儿不过是被噎到了。”“这样啊，”仙翁捋了捋胡子，眼尾笑纹堆叠如符纸褶，“无妨，吃多便惯，早些习惯，总归是没有坏处的。还有啊，鹤童平日也别毛躁，修仙之人要学会处变不惊，坐怀不乱，噎坏了身子可不好。”
他还是那副慈祥的模样。两人点头称是，餐桌上又恢复了热络的气氛，烛火在八宝琉璃灯里劈啪炸响，满桌珍馐泛起诡异油光。
仙翁的笑声在琉璃盏间游走，玉箸轻叩碗沿的脆响里，齿间残留的脏器纤维突突跳动，恍如未死透的妖物在叩击齿关。化作万千银针游走在脊骨缝隙。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汤勺曲面扭曲变形，鹿角生出荆棘，蹄印渗出锈斑。
可又当如何？
鹿童咀嚼着残留血沫的肉糜，混着玉盏中的甘露一同咽下。
“习惯…”
二字如淬了毒的银针。
鹤童的玉箸又碰出轻响，惊醒了汤面将散的涟漪。鹿童注视着那道波纹，恍见自己的命数正被无形之手搅弄。仙翁的笑纹里蛰伏着苍梧山的瘴气，父亲的低语混着腐叶沙沙作响：“要踩着尸骨往上爬，就得先学会咽下腐肉。”
一切似乎明朗了，只丧失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坠下去，凋零了。
妖宴余腥散尽后，玉虚宫重归死寂。林感的灵力总比晨钟早半刻破开雾霭，两人训练照旧，只是暴涨的修为里，掺着那夜咽下的妖心血沫。
月华漫过霜刃时，他常生出恍惚错觉。玉虚宫的古书与苍梧山上的案谱在风里翻页的声响别无二致，唯少了烟火气，冷玉代替了苍木，钟鸣代替了妖唳。可骨子里的血腥味始终萦绕不散。
林感发间紫木簪换成白玉菩提后，指点剑诀时会用松枝代剑。有次她袖口垂落的流苏拂过少年发顶，鹤童惊见鹿童竟未凝出防御法罩——这座霜雪雕琢的囚笼里，终究生出了星点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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