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童上山已数度春秋。林感行踪如山中雾霭,晨昏难觅。有弟子私语她乃千年雪鸮所化,亦传是昆仑玉髓成精,可那袭玄衣裹着的秘密,终究无人敢叩问师父。鹿童将揣测碾碎在修炼间隙——虽心有惋惜,可打铁还需自身硬。
寒潭映月时,少年凝神破开三千水珠。同期弟子尚在研习御气诀,他已能凝霜为术。人脉经营更是滴水不漏:赠受伤鹤妖止血草,替狼族弟子挡下师父责罚,连厨房灰鼠精偷荤被抓,他都能"恰好"递上辟谷丹解围。
瓶颈来得毫无征兆。灵力如困兽在筋脉冲撞,黑障蔽目,明明破境之门近在咫尺,却触不到半分灵光。他立在师父洞府前,石门轰开的瞬间,山风卷着冷香扑面。
是林感那张冷艳的脸。
“见过大师姐。”鹿童作揖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恭谨又不折风骨。林感目光扫过他发青的指尖,那是灵力逆冲的征兆。
“师弟何事?”
“修炼遇阻,求教师父。”
“灵力运转三周天,自天枢穴入,过璇玑时要慢三分。”
“多谢师姐,改日定携礼登门拜谢。”
“不必了,不过举手之劳。”毕竟,她想要的,是一个天才的人情。
残阳在她衣缘游走,恍若赤狐轻跃,鹿童望着她消失在石径尽头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抹玄色比初见时更浓,像是把夜色都吸了进去。
这也是他在山头最后一次见到林感。
七载寒暑不过弹指。鹿童踏上登仙梯时,玉阶映得他眉角如霜。连破九重幻境,踏过三千玉阶寒光凛凛,最后立在阐教大殿前的,唯他衣不染尘。
终于迎来最后一场试炼。“葬妖谷”三字碑文渗着黑血。鹿童剑挑骨妖喉头时,忽见峭壁白影掠空。那袭素裳与记忆中的玄衣重叠又分离,待要细看,右肩已被利爪撕开三道血痕。他闪身堪堪避开,反手绝命一击,再抬眼时,峭壁上的白影已无影无踪。
“倒是比预估的早了二十年”,林感唇角勾起,心中默想着自己倒是做了笔好买卖。无量仙翁的玉简还在袖中发烫,镌着"观其杀伐果决"六字朱批。她并指抹过镜面,鹿童凝神运气的画面顿时凝成血色墨汁,在考核册上烙下金印。这份评估状送到老仙翁案头时,怕是能换好几颗上品仙丹。
对于鹿童来说,他们的再次见面,是在拜师仪式上。玉砌的拜师台浮着层暖光,无量仙翁笑吟吟倚在太师椅上,和蔼可亲。鹿童捧茶的手却凝着霜气——左侧那袭白衣太过刺目。林感发间紫木簪斜插,几缕碎发垂在鎏金眸边,广袖缀着的银纹似月华流动,生生将仙风道骨穿出几分妖异。
一旁的鹤童也是师出同门,这么一想,在场的竟都是些老熟人,这不免让他觉得有些滑稽。收敛了心神,他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递上茶水:“弟子鹿童,叩谢师恩。”随即,又将另一杯茶水递给一旁的师姐,茶汤泛起涟漪,映出林感伸来的手。指尖接过茶盏时在他掌心停留半瞬,凉意蛇一般钻进血脉。鹿童抬首的刹那,正撞进那双鎏金眸子里。林感眼尾新添的朱砂痣像未干的血珠,眸光流转间,他竟窥见一线似悲似讥的碎光,恍若冰刃折射的夕阳。
“礼成—”
林感的唇角扬起极淡的弧度,像是天罗地网收拢前的最后一丝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