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鑫偷偷出院了。
他先是约雕塑展的负责人当面沟通了一下，目的是把雕塑展提前。负责人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冷静地问：“想提前到什么时候？”
朱志鑫说明天。
负责人一口咖啡差点呛死自己。
她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注意到面前的男人情况似乎并不太好——各种层面的不好。犹豫来犹豫去，她还是给出了自己认为最佳的方案，“你想提前展览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行，但至少要等到初六，场地啊经费啊今天一天我根本周转不过来。你在意气用事的之前总得先考虑考虑现实情况吧。不过你要自己有钱的话，也是可以在明天办个小展览的，基本上是邀不到什么同行天才了，也没啥意义，又很烧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走后，朱志鑫捂着心脏艰难地呼吸，在拒绝了服务员的搀扶后，他出了咖啡店，点开置顶的那个头像。
一句明晃晃的新年快乐还依旧挂在那里，孤孤单单，没人愿意接住他。像是一种讽刺和嘲笑，太过尖锐。
【我明天的雕塑展，希望你能来】
【你会来吗？】
对面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朱志鑫心里的小人又开始蹦蹦跳跳。心疼，但他好开心。
左航“雕塑展？不是开春吗？”
听见左航的声音，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明媚的春日。那时候他以为，晒着太阳就不会痛。
可到了真正痛的时候，他连阳光都是避着走的。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有比伤口更痛的，人们称它为——思念。
朱志鑫“怎么？我不能提前开吗？这可是我的雕塑展，我说了算。”
对面，左航的声音近了。语气听来有些严肃。
左航“朱志鑫，你可不能骗我。”
朱志鑫笑了。如果左航此刻就在他面前，他一定能看见，那上扬的嘴角里盛满了悲伤，弯弯的眼睛里，含着这世界上最滚烫的泪。
朱志鑫“骗你干嘛。”
左航的声音很严肃，但即使这样，独特的音色听来依然让他联想到料峭的春风，拂过山岗，所过之处遍地生花。
左航“你要是死了，我会去掘你的坟。”
朱志鑫忽然把头埋进臂弯里，为这一句，笑得肩膀直打颤。
朱志鑫“为什么？”
朱志鑫“舍不得我死？”
朱志鑫“难道你爱我？”
一连串问出这几个问题后，尤其是吐出那个“爱”的字眼，就像一道破了皮烂掉的口子，本来已经被贴上了创可贴，现在又猛地撕掉，于是长好的新肉再一次被撕裂。
堪称自杀。
左航轻轻叹息一声。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定是皱着眉的。
朱志鑫不想成为那个老让左航皱眉的人，他觉得左航应该是像阳光一样温暖而有生命力的，应该是灿烂又明媚的，而不是蹙着好看的眉，总是在面对他时脸上没有笑意的。
但他同时又希望左航能为自己皱眉，因为那代表着关心。他不要许多许多的爱，他就要那一个人的、哪怕一丁点的爱，就够。
左航“别开玩笑了，朱志鑫。”
朱志鑫“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左航“……”
左航“我不知道。”
朱志鑫摇着头笑了笑，笑声里有自嘲，有无奈，还有固执和哽咽。
朱志鑫“你不爱我为什么舍不得我死？”
冬日真冷。冷得朱志鑫手指头都要结冰，几乎要捏不住手机。察觉到对面陷入长久的沉默，朱志鑫到底还是妥协了。
看吧，又让他为难了。
他紧攥着疼痛的心脏，连呼吸都困难。
朱志鑫“对不起。”
他总是先道歉，又每次都是先一步让左航为难。
朱志鑫“所以你会来看我的展览的，对吗？”
左航“嗯。”
朱志鑫“时间地点我一会发你。”
左航“好。”
朱志鑫“你要挂电话吗？”
左航“嗯，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
朱志鑫想，他有。他多想与他找一块温暖的地方谈天说地，与他一同看海，赏月，或许他们还可以一起再经历好几场演出。他们兴许会有很多很多个年月。
造化弄人。
朱志鑫“好，挂了吧。”
离别最是轻巧。
忙音响起，再没人愿意听他讲话。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行人不曾放慢脚步，大地静默不言。朱志鑫一个人蜷缩在巷口的角落里，攥着自己一颗衰竭的心脏，哭得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对于人间忽然落下的一场雪来说，倒显得无声无息。
雪落，他像是顷刻便白了头。
-
刮了电话后的左航试着去做些别的事。他翻开最爱的那本书来读，却十分钟了一句话也没能读进去。他进到录音室里想一个人待会，不免又心烦意乱。他打开电视想用喜剧节目刷刷自己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感情——
徒劳。
直到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敲打着他的窗。电视里的一出喜剧却在悲剧的情节下落下帷幕，只剩下哀婉的音乐，仍回荡在房间。
左航哒的一下关了电视，窝进沙发里，轻轻环抱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似乎足以掩埋一切生物来过的痕迹。
叮咚一声，他收到了来自朱志鑫的入场券。他将那精美的入场券通体看了一遍，又把手机放一边，继续盯着窗外的雪花放空。
好巧，他想，券上下雪了，人间也是。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