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里,左航在他哥的指导下完成了一道新菜品,为此他很高兴。张极也是。
窗外从晚上六七点就开始放起烟花,尽管警笛声四起,一会在东头一会跑西头的,依然没有让这年的声音消退一丝半点。
左航喜欢看烟火。这种东西,在他那个只有春天的世界里是不会存在的,尽管他的世界里也有黑夜,甚至能看见比这城市上空更大更亮的星星,可夜空还是太大了,也太安静了。不如这烟火,动态地绽放。
在他自己的小宇宙里,他将黑夜比作一位孤独的、静默良久的守卫者,勤劳的轮班值班,甘愿忍受寂静,在这沉郁的夜空下,除了未眠的小动物和心事重重的人儿,陪伴他的就只有那些来自万年前的光亮。而烟花在他这里是位热情的姑娘,她穿着最华丽的舞服,踩着闪亮的水晶鞋,在短暂的生命里奋不顾身地奔向那片静默的天。她太骄傲了,让生命在望众瞩目下燃烧,依旧笑得张扬且明媚。
就连后续传入耳里的爆炸声,都仿佛是打了个响指告诉那些观望的世人:本姑娘走啦!
热烈的她终于拥抱了孤独的夜。
张极“小左,想出去散散步吗?”
砰!又一朵。
左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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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洒满了整间屋子,过年的热闹似乎并没有传入这家医院。医院里开了暖气,但惨白的月光还是昭示着冬的冷冽。
呼吸机戴在脸上把一部分视线遮挡,朱志鑫想伸手去够月光,却最终只能挽到一抹空气。
值班医生过来检查他的情况,见他一直盯着窗外的月亮就忍不住往天上多看了两眼,今天的月亮不算圆,边边角角都模糊不清。
“今晚又不是圆月,没什么好看的吧。”
朱志鑫扯起嘴角发出类似笑的声音,心电机上的霓虹灯,在床褥边洒下绿色的淡光。
朱志鑫“我看的不是圆月。”
朱志鑫“是月。”
他话里有的什么理值班医生听不懂,点点头就算是过去了。往检查表上填东西的时候,医生的职业病又忍不住让她念叨了两句,“前两天非出院去干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心脏衰竭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还出院,院外头有比生命更重要的是不是?”
医生这是在故意挖苦他呢,他也听出来了,但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哑着嗓子,用力吐出完整的字句——
朱志鑫“是啊,到底有没有呢?”
朱志鑫“我想应该有吧。”
看他薄薄一层躺在病床上,心脏已经衰竭到要靠着呼吸机才能顺畅呼吸的地步,医生也不便再说些什么,最后让他好好休息后,就关好房门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
病房里,一下子又变成了一个人。
朱志鑫算了算,今儿是除夕,大好的日子。世人慌张一年半载,只为这几天的合家欢愉。以往那些走过的艰难岁月,在这个神奇的节日里,都不曾被提及。
只有他,捧着一颗快无力跳动的心脏,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又想起与左航的第一次见面,在一个春光乍现的日子里。当时的他心情糟透了,自残后留下的痕迹火辣辣地疼。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公园里栽种的矮花结了苞,老人领着孩子在园内散步,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看见一个写着爱护花草的标语牌。
割伤的手腕不自控地颤抖,他并不想吓到那些用心生活的人,于是袖子里,他强压下自己痛苦的抖动。
他正要起身离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兴许找一条奔涌的河流,一座年迈的古桥,在没有人的地方就此结束这痛苦的一生。
就在这时,他嗅到了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茶香。
左航就这样,在慌忙的人间里,选择与他坐在一起,在春风里,在花枝下。他怀里还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儿。
左航“请问您有纸吗?”
朱志鑫往兜里掏了掏,指尖触碰到自己用来擦血的纸,顿了顿,哑声道:
朱志鑫“没有。”
左航被他沙哑的嗓音拢去注意力,春日里,他却为陌生的人皱起眉。
左航“你听起来不太好呢。”
努力压下颤抖的手,朱志鑫掩饰一般地摇摇头。他想离开,却在对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后,离开的想法如潮水散去。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像春天,从未如此清晰。
左航“如果你难过,我可以在这儿陪你晒太阳。”
不用了,朱志鑫想。他心里已经照见阳光了。
后来他常常想,是不是那时候换个人来到他身边,他也会如此念念不忘。后来他否定了这个问题,因为人世间太多太多的人,一个公园就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大多都忙于自己的轨迹,脚步勾勒自己的人生地图。鲜少有人愿意去调频,和另一条轨道相连。
左航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由,似乎什么都缚不住他。世俗的爱恨追不上他,痛苦也绕着他卷过去,忧愁与烦恼尽数躲着他走。
那些阴暗的东西,面对他时难免自卑。
朱志鑫的心脏又开始疼。
他咳了几下,心电机发出滴滴滴的几声提醒,呼吸机泵出来的氧气并没有那个春日的新鲜,也没有淡淡的茶香。
他放任心脏自救般地钝痛着,像是理性在提醒着他:不能再想他了,不可以想他了。
是啊,每次只要一想到他,想到那双闪烁的黑眼睛,心脏就拼了命地阻止这种思念。
左航啊,你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呢。
他撑不住了。
看着倾斜的月光远走,有些阴暗的角落一直不曾被照亮过。朱志鑫伸出手去够床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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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盛开,把天空装点成春天。红的粉的紫的绿的,这些焰火的光倒映在每一个驻足仰望的人儿眼里,照亮了他们的笑,也定格了这一瞬间的美好。
街道上人来人往,打灯笼的小孩你追我赶,像一条条灵活的鱼儿在石缝里来回穿梭,妇人的吆喝都被他们甩在了身后。
左航感知着这个世界独有的人文与热闹,看他哥捧着一堆各式各样的烟花从路那边朝他跑过来。
他笑了。
与张极一起放烟花时,他连点烟花都有点怵,还是张极跑过去点的然后捂住他的耳朵,与他一起看。
有一堆小孩来借火,拉住左航的衣角一口一个哥哥。
“哥哥哥哥,你有打火机吗?可以帮我们点个火放仙女棒吗?”
左航眉眼弯弯,往他哥风衣外套的口袋里一掏,帮着他们点燃了仙女棒,看他们彼此交换火种就仿佛已经开心得不亦乐乎。
周围都吵闹,各种人情相互杂乱。年味渐浓。
烟花爆开,顷刻间吸引了他的目光。很大很大的花,在头顶盛开。
他放在兜里的手机亮了一下,提示音像一个胆小的暗恋者,在盛大的爱意前只敢小声言语。
【新年快乐,永远自由】——朱志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