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在凌晨清醒。他拉开窗帘一角,注视着这默然的、终于静下来的世界,在月色下,忽明忽暗。
阴影与光,割裂出貌似两个空间。连同他的眼睛一道,闪烁着一片微凉的湖泊。
他恋恋不舍地站在窗前,却又在眨过眼后毅然转身,背对着月光,背离了所有的星星,面向另一片浓厚的黑。
凌晨三点,他出门包了辆车,司机问他想要去哪里,他盯着路边的常青树,说,挪威。
司机师傅有些难办。大半夜接活本来就是想多赚点,这下子碰上个要出国的,不坐飞机,偏偏在深夜要疾驰,沿着公路去追逐极光。
“小伙子,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这小车顶多去个邻省,挪威那地儿我真去不了啊,又隔山又隔海的。”司机把头扭过来,粗厚嗓音里带着点这个地方的乡音。
是土地的声音,是风霜雨雪的声音。他们的根就扎在这里,坚实而稳固。这样的人,是不会做噩梦的。
左航不想再继续让他犯难,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强人所难,简直可以用荒唐来形容。于是他轻飘飘一笑:
左航“去榆林吧。”
榆林就在本省的脚下,一个很小很小的村镇。
左航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次音乐节,他遇见个小女孩,小女孩双目失明,脖子上挂着的牌子写明了联系电话和家庭地址。一张普普通通的牌子被贴上许多漂亮的装饰品,有粉红色的小猪头,有生气的兔兔,有鲜花有小草,还有小美人鱼和艾莎公主。
小女孩家住榆林镇,她叫俞粼。
这么想着,左航渐渐睡了过去。
梦里,他记起同司机师傅的另一段对话。他问:
左航“您这么晚还出来接活,是为了什么呢?”
司机师傅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他透过座椅的间隙,看见他棕色的钱包上缝了一朵小红花。一只手递过来什么东西,左航接过来看——一张母女俩的合照。
“瞧瞧,我老婆和闺女。”他话语间有自豪。
左航看到了,慈祥的母亲领着十岁出头的孩子,背景是很普通的家,女儿活泼地凑近,笑得很甜很甜。
耳边是师傅厚重的嗓音,因为常年揽客而沙哑,“这大晚上不睡觉出来接活,人家都搁家里头团团圆圆过大年,你说累不累吧那肯定累,累也得干啊,不就是想多挣点钱嘛,让老婆和孩子过的更好点,每次累的时候我只要一想到她们娘俩,就特别有干劲!”
左航默默听着,听他万分骄傲地夸赞他的老婆和孩子,他一口气能说五六条细节,为此来向一个陌生人证明他老婆有多么的好。却对自己奔波劳累的苦,始终没有一个具体的说辞。
左航就听着,想着,想着他话里那些普通又温情的时刻。
于是他便开始思考: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有人为了一次与偶像的见面,省吃俭用几个月攒够演唱会门票,又动用所有人脉帮着抢票,最后在万人大合唱时止不住地流泪颤抖,精心化好的妆容也花了一脸。有人为了心中那个发光的理想,剪短了头发,吞下来自外界的所有否定与冷言冷语,捡起每一篇被丢弃的文稿,在敲下作品最后一个标点符号后掩面哭泣。有人为了一个家庭,肩上承担无形的重担,喊哑了本该动听的声音,在工地,在高楼,在每辆直达目的地的车子里,闭口不谈的心酸,孩子的一个笑容就能轻松化解。
……
在之前,他完全不懂爱。爱明明就意味着付出,意味着痛苦,意味着眼泪。
可分明爱是这般,世人却前仆后继地去追寻、守护。
爱到底是什么。
左航沉沉睡去之前,迷迷糊糊想到了一个答案——
爱是树根。有它,就不再惧怕台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