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夜色醉在抚琴的指间，替其拨弄琴弦，奏响沉睡的歌儿。
漫夜随风轻袅飘散，拂去旖旎笑颜，迎来杏深的黎明，及初升的光。
花丛间沉寂的蓝衫少女，也在这时抖落发丝上的清珠，挑起衣襟，轻柔地从刚刚苏醒的叶间起身。
空荡的山峦起伏，带来遐想万千的寂寥。少女便对着这一片虚无，俏皮地歪了歪头，
“阿纤，今儿还不起？可别误了事。”
“莫...没有的事...鸡都圈进蜂箱了...嗯...”
明明面前连风都不曾泛起波澜，却有惺忪的呢喃响起在耳边。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息缠绕着少女，待声音消散后又像是失了全身的力气般顺着衣褶落地，渗进土地。
“好了，阿纤乖乖，快开门。”
少女温柔的声音哄弄地这虚无伸懒腰似的轻颤，伴随着几声轻到听不清的低语，一道淡绿色藤蔓缠绕的门便在面前敞开。
相较于夜晚夺目的奢华，沐浴晨光的绿藤纯净而充满生机。
少女神情淡淡，静静地等待着大门完全显现，直到有好客的绿植攀上她的小腿，期盼地拉着她向门内走去，她才露出一副释然的笑，按下眼底繁杂的阴翳，大步踏了进去。
“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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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慢些走啊。”
轻灵的调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柳枝化妖，带着些轻佻的意味，毫不掩饰热情地送走闲散的旅客。
小云抬起头，看着满堂盎然的春色和怒放浓香的繁花绿柳，轻愣了阵，才提着壶茶扬起笑脸。
“坊主姐姐，今日是有什么稀客吗？”
立在一堆小花小草间被软着嗓子叫“姐姐”的霓思裳，轻笑着接过茶壶，先是默认了小云的问话，紧接着又道：
“坊主姐姐太过生疏，叫我思裳姐就好。”
小云歪过头，几束小白花顺着豹尾爬上她的脸，在少女俏皮的笑脸上绽放出淡色的妖灿。
“思裳姐姐，阿纤今日醒得早，我可是知道谁来咯。你们俩真是的...”
霓思裳眼里露出一丝苦涩的追忆，随后再次被欢喜所掩盖。
原因无他，满园的花枝颤动，都在传达着新客来临的讯息。
不多时，一道怯生生的身影，便出现在那花丛中，带着些许惊恐的泪花，在小云好奇的目光里，局促地抬起头。
“这...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啊？”
“噗嗤。”小云捻了把干花，将自己忍俊不禁的笑脸填的鼓鼓的。
霓思裳放下手中把玩的一株含羞草，无奈地将视线投向泪眼婆娑的少女，随后撩起了华丽的裙摆。
“欢迎光临，这里是杏深坊，鸿春园。我...是这里的掌柜霓思裳。当然，您，可以叫我阿裳。”
听闻此言，少女悄然露出一抹青涩的笑，脸上对陌生事物的惧怕却不减，全然不顾身旁因遭到无视而颤动瓣叶的野蔷，反倒停下脚步，悄悄望向豹脸的小云，身体一阵颤抖。
“你们...你们是妖怪吗？不要伤害我。”
在属于妖的地盘问这种话，小云笑的止不住，转身看向霓思裳，却见她并未再顺着少女的话答下去，而是带着满眼复杂的情绪直勾勾盯着少女，
很久很久，一直到少女烦躁地卸下天衣无缝的表情，她才微微出声。
“得啦，招呼就打到这里吧。
难叹，我可不记得你们祀念一族，有转世轮回这一说。”
难叹眨巴着眼，见两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自讨没趣，只好撇了撇嘴一跃而起。
便是飘在空中的那一瞬，无数扎根在少女皮肉里的丝带疯长，迅速在半空中显现，只有细细看去，才知那是世间万物的各种念想，附上过于浓厚的情感，化成了实体的念丝。
虽说难叹不算是妖，但这些常常折磨她的念想只有在独属于妖族的杏深坊才能被她自身的灵力所压制，任由她支配。
甚至那些曾经在深夜里缠得自己喘不上气的过于暴虐的情感，在这里也变得温和，轻柔的包裹着自己，像秋千一样让她能在空中晃荡。
只是她不懂的事太多，让她头疼的事也太多，所以从未过问。或许单纯是，连这些顽劣的念丝都会惧怕这些大妖的原因吧？
想到这，难叹晃了晃小腿，又有些愤愤不平的瞪了一眼霓思裳。
“哎阿裳，我这么完美的演技，怎么就是骗不到你？”
“噗。”小云终于放开了笑，一边用纯白的妖力将刚泡好的茶稳当的递到难叹手里，一边用袖子掩住不雅的笑颜。
霓思裳多是无奈，却由着难叹的性子，补充她的不足：
“昨夜点了安睡香，好不容易才哄睡贪玩的阿纤，今日却醒的这么早，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
难叹瞪大了双眼：“我怎会知道你们在坊内的事？欺负人！”
“难叹姐姐，你每次来都要变着花样戏耍我们，使点手段让你自己露出马脚，也不算过分阿。”
少女一下哑住，自知理亏的歪过了头。
虽然...虽然她连着数千年在外世奔波寻找至纯灵魂的下落，只有想获取什么情报或者疲倦的不行，才会到与她熟过头的霓思裳这里放纵一下，
但好像，无论是如今的掌柜霓思裳，还是小云这丫头，都会容着自己胡来，颇有些宠溺感...
不对，霓思裳这老家伙，明明就是个笑面虎，每次都要笑眯眯的把自己压榨干净，才舍得尽点地主之谊！
难叹没好气的环顾四周，又觉得被揭穿后太过局促，瞧见满园盎然春意，便随口问道：“这又是哪一出啊？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我不明白，你这上万年修为，坐在台上就有万般朝拜的大妖，竟将人间四季琢磨的透彻。”
霓思裳听出她语气中的揶揄，却并未在意，而是撩过耳边碎发，随意的略过了这个问题。
“喂，给你点回家的新鲜感还不乐意？你来也不是赏花的吧，又是什么事？”
提到正事，难叹才撅撅嘴收回目光，与霓思裳对视，摆出一脸的可怜。
“阿裳，你这里有阿述新一轮转世的消息，对不对？好阿裳，告诉我吧。”
霓思裳的笑脸凝固了片刻，随后露出一丝冷笑：“怎么，若不是为了我这里的情报，你还不愿回来？
罢了，你这狠心的东西，本就没指望你会想念我。”
“哎呀...想你的！”难叹知道霓思裳肉麻和指责的背后是对自己的关心，但苦苦熬了又是几百年的她，确实只是为了那份缥缈的希望而来。
“不过，你来晚了。”
难叹微微一愣，
“别担心，她这一世平淡而温馨，已经度过没有悲伤的童年，主动赴死了。”
如霓思裳所料，难叹微不可察的失落了几秒，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微笑，
再接下来，她就会像以往一样，大大咧咧的在这里吵闹上几日，然后一个人离开，去更远的地方等待。
......
“只是这次，情况有所不同。”
难叹歪歪头，却见霓思裳眼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悲伤。
“出于一些原因，我留下了她的残魂，暂时限制了她去转世。因此，你还是可以见到的。
而在那之前，不妨先看看我为你在鸿春园准备的花屋？”
“...哎呀呀，一眨眼，我也是杏深坊坐拥数十座屋舍的贵客了呢。”
难叹将霓思裳了解的透彻，对于今日她卖关子的行为和别有深意的话心下阵阵疑惑，却还是应和着她的话，佯装喜悦的向地面一跃。
一转头，却见她仍端庄的立在高台上。
“怎么，邀请我去看花，还不跟上来？”
霓思裳扶额笑了笑，明明自己才是坊主，她却显得轻车熟路。
“小云会带你去的，而我呢，要收拾收拾你的烂摊子才是。”
难叹已经走进了白雾中，闻此言又将头探出来，只见原本满园飘荡的柳叶和花瓣，不知何时被自己的念丝搅得破乱。
一阵愧疚油然而生，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就要跟着小云再次离开，却听霓思裳又道：
“还有，下次来，可别又装出不认识我们的样子了...演技太拙劣了哦。”
“才不——！”
少女张扬的声音漫入白雾，很快便消散在耳边。
也正因此，她没有听见霓思裳轻柔的低喃。
...
“我怕...某一天，你会真的如此……”
“真正的...忘记我。”
“以天衣无缝的表现，让我分不清你是真的忘记了我还是戏弄我...”
“我怕...”
“怕，像那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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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叹和小云穿过长长的镂花长廊，很快便漫步在莺歌燕舞之间，眼前花团锦簇，美的不可方物。
“小云，你们瞒着我什么呀。”
少女挑弄着一旁的野花，随手踢开一块石子，“嗒嗒”的落在花屋前被青苔覆盖的台阶上。
小云拉开常青藤下的门，一边如仙子般走入童话小屋，一边嬉笑着晃了晃脑袋。
“哪有瞒你什么？况且，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难叹垂了垂眸，也正是在此刻，小云有些飘忽地向更深的林荫道望去，只是转瞬间，就收回了思绪。
在少女也踏入屋中，不再关注屋外时，
小路尽头的一片空地，
不，应当说，原本是片空地。
一株野蔷，正在追着光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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