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知道你喜欢花,特地搜罗的。”
轻灵的女声陡然响起,打断了盯着屋内思考的难叹的思绪,转过身,却见霓思裳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静悄悄的,只有气息和笑喘分外清晰。
“阿裳亲自准备,自是美不胜收。不过要我说,这屋子还差了些意思。”
难叹笑嘻嘻的迎上去,拉着霓思裳一寸一寸的观赏花屋,从门前叮铃的铃兰,到屋内的垂丝海棠,指尖下略过灿烂百花,最后却是以一扇青藤墙为背景,绕了朵漂亮的花,直直指向霓思裳的眉头。
“你啊,不用心哦。”
“说是繁盛的花屋,面上看去倒也是花团锦簇。只是这板板正正,少了些灵动不说,各色花型气味的搭配也不当,最主要...隐藏在鲜艳下的败叶,显得枯燥而缺少生机。”
“鸿春坊的生机万种,都被谁夺去了呢?”
难叹一点坏笑沁在嘴角,饶是霓思裳也恍了神,待她说完,才拍开手轻勾红唇。
“我的地盘,倒是被你摸得透彻。那株野蔷,你也早就注意了吧?”
“哎?!”小云瞪大双眼,呆呆的看着两人,最后将视线投向难叹的双眼,
“不对啊...你何时会读妖心的!”
难叹歪过头,一道念丝随即蹿出,替她拔下身边煞风景的几片枯叶,最后逐渐扩散到屋外,以至暗淡。
“阿裳被蔷薇伤透了心,我虽不会读心,却嗅到了爱情和酸楚的气味呢。”
一字一句都像是扎心,不太愉快的回忆所带来的情感很快顺着两人的思绪显形,都无例外地伸向屋外,牵引着阵阵花香,涌入这片光鲜亮丽的小世界。
然而谈起往事,霓思裳却不气,只是悲伤的情绪点点蔓延,很快便掩盖了酸楚。“真是,你明知道自那以后,我便断情绝爱,从此遁入无情的。”
难叹似乎有意要揭开她的伤疤,眼睛眨了眨,便拽着她走向竹栏窗口,向着小路尽头眺望。
“阿裳,我猜猜,阿述的半条命,就吊在那野蔷上吧?”
“只是为什么呢,我记得你那时给我的承诺,是绝对不会再将多余的情感放在那上面的。”
难叹的面色冷淡下来,甚至隐隐有癫狂的怒意。
霓思裳垂下眼眸,她知晓难叹被怨气折磨万年变得喜怒无常,深陷在自己的易怒世界无法自拔,更何况是……
“若不是为了帮你除掉当年的情丝,我又怎会被那些该死的冤魂缠上!!而现在,你不但卖着关子不让我靠近她,还对‘那人’旧情复燃...”
更何况是,曾使难叹被梦魇迫害的事。
但那件事,她明明才是最痛苦的人。
“难叹,我说过,是你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出手替我斩断情丝的,如今却反而要来怪我。”霓思裳避开她的视线冷笑,只是一旁的小云挠了半天的脑袋也没想明白两人是因何吵架。
她不懂两人之间被争吵和表面上伪装出的温柔所填满的友情,就像难叹不解为何霓思裳会否认这个事实,以至于她气的浑身念丝都失去控制般撕裂开交织着飞扬,几次掠过红衣女子的脸庞,最后却皆是软绵绵的落下。
“你什么意思?!你当我脑袋被这些东西塞满,记不住事情的缘由了吗?!”她近乎癫狂的大吼,而霓思裳仍是漠然,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她,挥手示意小云拉开通向小路的帘子,
时间磨成的默契让难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这是示弱了。
难叹自然是知道自己别扭的性格,一旦那根弦被碰到,她便控制不了情绪,倘若霓思裳不愿与她争吵,就会纵容她,以畸形的方式安抚她的心。
满腔的怒火被压了下去,少女一声不吭的走出了屋。
屋外仍是花鸟相映,即便是略显昏暗的小道也攒着细密的光点,零散的点缀在柳枝碎草表面。满地芬芳,让人一时抓不住重点,顺着一股极强的妖力看去,才从叶锦间窥见那束窈窕的野蔷。
别处尚且需要追光,它却像是受光朝拜,高雅洁净,黛色花瓣如玛瑙琉璃,曼妙无比,却丝毫不显妖艳。
只是亭亭立在那里,影子躺在地上,难叹眼中,便映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还未等难叹伸手触碰,不知哪里的荆棘便刺出地面,示威般显现在她面前,锋利的暗绿与少女白皙的手臂形成鲜明对比,惊得她微微一愣。
“这点我可没蒙你,事情有些复杂,牵扯到杏深坊本身,我不能把她放给你。”
霓思裳鬼魅般出现在她身旁,任由荆棘刺破长裙。
“......”
难叹抿着唇,良久,却是突然转身,歪头一笑,
“啊哈,我就知道阿裳是有原因的,杏深坊遇上什么事了吗?怎么不说来让我听听?”
“哎呀...罢了罢了,我要好好享受两天清闲日子啦~等你忙完再来找我吧。”说罢,她便背着手自顾自的转身离开,行云流水甚至没有一点停顿。
被难叹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的小云闻此言松了口气,以为她消了气,看向霓思裳,却见她睫毛下的双眸中仍是满满的阴郁。
她好累。
难叹冰火极端的性格,在属于她的地盘被她庞大的妖力压制着都难以平衡,更不要说在别处了。
她想象不来难叹灵魂中是怎样一副扭曲的场景,也无比悲伤地心疼着这个哪怕无数次伤害过自己的姑娘。只是,还好她现在重新恢复了正常,只要再坚持几天,一切都来得及...希望如此......
...
“思,思裳姐姐?”
难叹已经走了许久,小云为其收整好住所后也静静地等了许久,霓思裳却仍是盯着那株野蔷黯然伤神,不得已她只好开口询问。
“你在想什么啊?还在因为和难叹姐姐吵架而伤心吗?”
霓思裳在少女伶俐的声音中回过神来,侧身看向小云,心中却再次涌起波浪。
小云跟了自己有段时间了吧?
也许在凡人眼中,五千年时光如永恒般漫长。但对于她来说,无论小云在历练中多么骁勇果断,在世俗的勾心斗角中彰显多么深的城府和智慧,只要在杏深坊,在自己面前,她就是个刚待了不久的、单纯善良的、有时笨手笨脚但绝对可靠且忠诚的孩子。
有些事情告诉孩子也无济于事,只能自己忍受,放她无忧无虑就好。
但小朋友长大了,也总要承担些什么不是?
最近被太多事情所困扰,让霓思裳一时想不起小云遇见自己前的身世。但想来那时她还是个小兽,定是没有经历过什么离别,自己啊,总是要教给她这一课的......
“坊,主,姐,姐!!”
少女的声音呆萌中又带着些愠怒,将一直盯着小云随意摆动的衣袖发呆的霓思裳再度唤醒,她正无奈的抬头要搪塞过去,却见小云的目光并非朝向自己。
“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霓思裳也不由睁大了双眼,
那株原本虽在迅疾生长,却总是循规蹈矩、在光下盘旋的蔷薇,此时正不知中了什么邪,焕发着过分旺盛的生机,刹那间便开得鲜艳大方,以至即将隐入黑暗。
这是怎么回事?
霓思裳四下看看,明明周围花草的灵力都像前几日一样缓慢向它汇聚,它又怎会忽然诡异的加快生长?
重新将目光放在面前的花上,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小云却在这时拉了拉霓思裳的衣袖,随后伸手指向了这株蔷薇脚边的一处土壤。
仿佛是受到了小云的召唤,那里原本悄悄向上滋长的绿苗加快生长速度,短短几秒便窜到了那株野蔷小一半高的位置。也正是这时霓思裳恍然发现,这居然也是一苗新生的野蔷,虽不如大的那株盛大,却也开出了花苞,浓郁的灵气...不,妖气,从花苞口张扬散发,似是要与身旁的植物争争这一片的霸主。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霓思裳皱了皱眉,
她在怀玉阁里找了许久,才在某个遍布灰尘的角落发现这一苗蔷薇,又花了大功夫将其原本孕育的花妖剥离,不远万里找寻至纯灵魂躯体泯灭后还未来得及遁入轮回的一道残魂,把它放置在开得最漂亮的花中,最后种在主心壤中,每日吸收旁枝的灵力储存在自己怀中,才造就了现在的长势。
蔷薇于她,是埋藏在心底的刺痛,甚至最红的那朵花曾沾满了她心口流下的血滴。
然而为了达到目的,她不惜自己打破规定,在万花齐放的鸿春园种下了第一朵也是最后一朵蔷薇,
可是现在,不但长出了第二株蔷薇,更是裹着不知从哪来的浓郁妖气,夺去了两人全部的视线,以极快的速度,填满了霓思裳原以为还要十天半载才能存够的蔷薇躯体。
这...究竟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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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思裳带着满心杂绪迈步走近蔷薇,直至身影遮住了光。
小云好奇又担忧地握住袖子,正朝她的方向张望,却听到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头,只见到念二娘慵懒的身影从树丛间一闪而过。
兴许只是欢歌一夜,出来走走吧。
小云平静的收回视线,看着霓思裳的背影,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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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开学住校啦,很少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