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词

张玄策心满意足的扣着她的手，淡淡道:“我们十几岁时，她下山正碰见我们，你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也互通了姓名。”至于其他事情，他闭口不说，反正别人的念想与他无关，别人也没有说明，大可不必告诉海棠。

“嗯。”她点头将这事放下，又将注意力放在下面，在密密麻麻的面孔中找寻他们。

此时距离正午大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穿着沉重又庄重的祭服如神像般端坐高台已经一个多个时辰了。

从没发现当族长什么都不做就觉得心累的，哎……

海棠深感无聊，只得打量周围族人多认几张面容。而张玄策脊背挺直端正坐着，看似认真专注，离得近的海棠却知道这人眉眼微垂，思绪早天马行空的跑飞了。

看了一圈，感觉似乎少了谁？

“唉？怎么感觉少了一个人？敬呢？”

张玄策知道海棠问谁直接眼眸微抬看向古楼右边七层附楼的二楼:“他在上面。”

海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九角阁楼二楼栏杆边有一道身形，正是张景敬，此刻他低头认真摆弄着身前的东西。她透过栏杆缝隙发现那东西是黑色方方正正的，底下还有三个木条做成的支架。

“敬在做什么？”海棠表情疑惑，手指借着衣袍掩饰伸进他的衣裳里准确捏住了他的软肉。

张玄策顺手就将她的手拉回扣紧在手心，接着宽大衣摆的掩饰十指紧扣放在膝盖上，抬眼冲着海棠微笑才道：“在架摄像机。”

“摄像机？”海棠吃惊，刚要细问就看到那黑色的东西被张景敬架起。

她也终于看清了那个物件，确实是现代一架摄像机。张景敬旁边还站在几个族人，正一脸稀奇的看着他摆弄这台机器，有一位正与他有说有笑的想伸手帮忙……

“哪来的？”

“张海宣要求的，那边祭礼的许多仪式都因为张家内部种种原因简化了，这次想看一场全部。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是起灵也想看，我就同意了！”

“那也有！”张玄策用下巴点了点左边，海棠又看到了两架机器，旁边围着几个族人。

她清浅一笑，抬头看着蔚蓝色天空，呢喃道：“挺好。”

张家一定会越来越好。

族地外南方三座高耸雪峰（三圣山）宛如天神遗落人间的利剑，刺破苍穹。

当太阳爬至雪峰之巅，万道金光倾泻而下，与覆盖在雪峰上的千年冰凌相遇。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凌，像是无数面微小的棱镜，将阳光折射、分解。

细碎的金光与七彩光芒交织着，顺着陡峭的雪峰滑落，如银河倒悬，璀璨夺目。

光芒洒落在古朴的祭台上的瞬间，整个祭台仿佛被激活了生命。七彩的光晕在祭台地板的玄妙纹路间流淌，形成一道绚丽的虹桥。

古老的铜钟轰然作响，震碎了山间的雾霭。浓雾如受惊的兽群，四散奔逃。阳光趁机冲破云朵的禁锢，化作一道道金色光柱，笔直地投射在祭台上。祭台上雕刻的神秘图腾在光芒的照耀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微风拂过，雪峰上的冰晶簌簌坠落，在阳光中划出一道道闪亮的轨迹。

祭台周围弥漫着细碎的金光，氤氲着神圣而庄严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某种神秘力量的降临。

终于要开始了。

随着细碎阳光的坠落，没有人提醒，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广场，顷刻间安静极了，靠近祭坛拥挤的族人每人间自觉的隔开了一段距离，在人群中笑闹的孩子收敛了欢乐的表情轻手轻脚回到各自的父母身边。

全部族人将目光投到祭坛中心位置。

"奏大乐，主事者各执其事，主祭者就位！”

“整冠、理服、拍尘！”

“击鼓—！鸣锣—！——迎赞！”

“……”

张正泽的声音裹着恢宏的古玉磬音，在每个族人耳边炸开：

“大道三千，天地人和，大道至简，文明伊始，人之初，先圣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图画乾坤，以定人道。民始开悟，始制耒耜以耕稼穑，结绳记事以传薪火，凿穴为居以避风雨。遂立阴阳之辨，分四时之序，明尊卑之礼，察物候之变。于江河之畔筑邑为邦，于阡陌之间教民以艺，刻兽骨而载卜辞，塑彩陶而绘图腾。自此，星斗垂象指引行路，龟甲裂纹暗藏天机，渔猎耕织各安其业，礼乐征伐渐成法度，**文明如长河奔涌，自此滔滔不绝，泽被后世千秋。

今有昆仑山麓，弓氏、长氏合氏为张姓宗族，承天地之命，以麒麟为祥瑞根基，誓守天道、地道、人道之绵长安泰。

秉持清明正道，自有祥瑞之光照耀，纵使山海相隔，亦不负守护之责。前行之路荆棘遍布，唯以求生存、护苍生为念，保一方生灵存续。

麒麟踏烈焰而行，洞中暗藏玄机，风云骤起亦不改前路。坚守本心，不为妖邪所惑，守护正道不遗余力。岁月更迭，非至万不得已，不动杀伐之器，以法度严明度过危难。世间幻象如空花泡影，需广纳视听、明辨是非，切莫坠入黑暗深渊。

唯愿世间海清河晏，不兴涛澜之险；山岳静谧，永绝崩摧之虞。四时和顺，风调雨顺，春有百花映日，夏拥翠竹摇风，秋见朗月当空，冬藏瑞雪覆山。

人族欣欣向荣，万物各安其位，生生不息。道长仁德广布，四方安宁祥和，天地焕发生机。

若此净土如空花泡影、瞬逝流萤，然麒麟血脉犹冀其守正不阿，不为欲壑所溺，不堕邪妄之渊。麒麟张氏承天地人重托，肩荷绝境之望，接此千钧之责。

若夫来日，万灵寂灭之局终不可逆，麒麟张氏一族愿化末世净土，为苍生立庇佑之所。纵处浊世腐壤，犹守方寸清境，待至人力竭尽，与天地同殄。

……

如若诸神归寂、灵脉尽腐，张氏以麒麟遗血，承末世庇佑之任。彼时天地余运、众生祈愿，皆集于其身。或待奇迹现世，容残存生灵栖止；或随崩圮之世，共赴永劫之渊……”

这后面的怎么越听越是一股悲怆之意？她看过的新的祭词应该是到“生生不息”为止，后面的这段话不适合如今的场合……

海棠扫视了祭坛两边端正坐着的正字辈面容年轻的族老们，他们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早已知道这些……就连被他们簇拥坐在中心的师傅也是面色淡淡的。

台下族人也听的不对，人群中稍微騒动一下就被人喊熄，只是个别几人脸上露出少许惊讶又很快归于平静。

改祭词，肯定是他的主意。

她微微侧头，视线看着旁边。

张玄策感受到她心里的疑问，没有转头看她，只是轻柔捏了捏她的手指，视线看向张景敬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儿。

海棠了然于心:这是给起灵他们看的……

祭典的铜钟余韵还未未散，张正泽将泛黄的祭文卷妥收入袖中，躬身退至青铜蟠螭纹立柱旁。

抱拳行礼时，袖口的风扫落几粒香灰，在青砖上晕开浅淡的痕迹。

他躬身: "请族长上禀，请起灵上禀。"

高呼惊起古楼檐角的铜铃，清越声响在祠堂穹顶回荡，惊飞梁间栖着的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