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策与海棠偏首相视,同时站起。骨节分明的手在身前展开,细腻温热修长的手搭上,两人一同走下九层台阶,宽大衣裙下摆的风掠过台阶两侧鎏金兽首烛台,烛火自燃。
正中间台下数百族人如潮水向两边退去,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裂开笔直通道,青石板路在阳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每道石缝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香灰,像是岁月刻下的掌纹。
三百步外,大门敞开的张家宗祠内麒麟四足方鼎如镇宅神兽般巍然屹立。
鼎身遍布深浅不一的蚀痕,那是千百年香火熏灼留下的烙印。鼎身有鸟兽鱼虫日月星辰环绕,四只麒麟兽足雕刻得栩栩如生,利爪踏火深深陷入地面,仿佛下一秒就要踏碎无形鬼物。鼎耳上盘踞的饕餮纹早已褪去金彩,却在斑驳绿锈中显露出古朴的威严。鼎腹上环绕的兽面纹,双目圆睁,獠牙交错,虽历经风雨侵蚀,依然透着摄人心魄的气势。
鼎内堆积的香灰足有半人高,最上层的檀香木仍在缓缓燃烧,青烟缭绕间,隐约可见鼎身刻着的篆文——那些上古时期的文字,早已与铜锈融为一体,诉说着世间影藏的秘辛。
当两人踏过最后一级台阶,鼎前十二盏长明灯突然同时爆起三寸高的火苗。
七彩霞光如纱般笼罩祠堂,檐角铜铃未响,族地内堂外全部族人们齐刷刷单膝跪地,右掌重重按在左胸,此起彼伏的誓言声震得祠堂飞檐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请族长上秉,请起灵上秉。上告天道,下禀地道,以心立誓,以正族规,以魂守护!"
誓言声中,鼎身的麒麟仿佛活了过来,随着香烟扭动,将这份庄严的承诺铭刻进张家人每一寸血肉中。
祠堂穹顶传来齿轮咬合的沉响,暗格转动声在空旷的殿堂内回荡,檀木梁柱上的鎏金麒麟仿佛在这声响中苏醒,兽瞳里的夜明珠映照着族长与起灵,众人目光随之凝聚,眸中泛起耀眼的涟漪。
海棠与张玄策踏过青石板上蜿蜒的云纹,双手接过师傅张正宗递来的沉香木长香。
麒麟鼎骤然迸发赤红火舌,鼎身雕刻的图案在火光中似要破壁而出。
当长香投入鼎中,火苗瞬间窜起三尺高,将二人的身影映得忽明忽暗。
张正泽将金丝绢布在他们面前的墨玉案几上摊开,细密的金线折射出星辉般的光芒,祭词上的朱砂字迹仿佛在流淌。
案几上摆着两枚鬼玺,其中一枚已嵌好鬼头戒。
张玄策收手拉过海棠的手指,在她略微惊讶间,两人掌心手背相合,抓起鬼玺。
随着玺印重重落下,绢布上浮现出金色图腾。
麒麟方鼎前,张正泽扬手抛出绢布的刹那,火光突然凝滞了一瞬,整个张家陷入短暂的寂静,紧接着火焰如活物般疯长,将绢布卷入其中。
青烟升腾之际,原本浑浊的烟雾突然凝成实质,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祠堂穹顶机关应声而开,光柱刺破暮色直冲云霄,刹那间,虚空传来金石相击的清越声响,似九霄之上的玉磬齐鸣,声波荡过众人耳畔,震得灵台清明。祭坛四角玄色麒麟旌旗猎猎作响,绣金的麒麟纹样在风中仿佛活了过来,踩着虚空中无形的鼓点,引领着隐匿暗处的舞者,踏着古老的舞步踏入。
张玄策拉着海棠两人转身同时将目光看向高台。
张家新任起灵族长上位的这场祭祀这场祭天之舞是张家几百年才有一次的盛大和恢弘,何况是祂们降临在张家,仿佛此时间的天地也在屏息静候这场神圣祭典,方才还明亮的天幕,倏忽间暗了几分,云层如潮水般翻涌聚集,将最后一丝天光都吞噬殆尽。整片天地陷入浓稠的暗色,唯有祠堂中心那道穿透云层的光柱,似一柄刺破黑暗的利刃,明明只是一束微光,却在这沉沉中灼得人睁不开眼。
张家众人屏住呼吸,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坛,瞳孔里倒映着光柱流转的光芒,仿佛连心跳都随着光柱的明灭而起伏。这一刻,连时间都仿佛凝固,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即将到来的祭舞牢牢攫住。
主祭者戴着麒麟鬼面,腰间的金属坠饰叮咚相击,青铜铃铛与绛红飘带在疾步间翻涌如浪,暗金纹绣的祭袍掠过时,仿佛天河倾倒的碎星坠入人间。
十五名舞者自祭坛两侧旋身而出,玄色广袖在半空交错成流动的暗河。鼓声自云雷纹大鼓上炸响时,舞者忽如惊鸿振翅,罗衣翻卷时露出内里月白中单,恍若黑云裂隙中乍现的皎月清辉。
前排舞者俯身叩首,广袖如墨莲次第绽于青石,腰铃随叩拜脆响三声。后排忽而腾跃而起,玉色蹀躞带在玄衣间若隐若现,足尖点地时竟似踏着编钟余韵,当空抛袖如泼墨挥毫。但见衣袂翻飞处,有人俯身摩拜如灵龟负图,有人仰首旋身若玄鸟归巢,更有双人交颈而舞,金银丝绣的衣带纠缠如阴阳双鱼。
鼓点渐密如骤雨倾盆,但见十五人忽作北斗阵型,露出腰带上的青铜铃铛齐齐振响,两名踏着前人脊背凌空翻转,玄色衣带当风舒展,竟似飞天临世……
这是一场净化心灵却令人心醉的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如轻风,动如流波, 罗衣从风,长袖交横,浮腾累跪,跗蹋摩跌,曹衣出水,衣带当风,舞袖而飘摇,兴逸而神飞。
……
台上的祭舞继续……
而在庄严肃穆的祠堂中,平日里安静矗立的先祖灵位,此刻却悄然发生着奇异变化。
在众人皆未察觉的昏暗角落,一缕缕细碎的金光自灵位边缘渗出,那金光起初如游丝般微弱,却在转瞬之间,光芒大作。
那璀璨金光似有生命般急剧翻涌汇聚,须臾之间,竟化作一头金光熠熠的麒麟虚影。
麒麟,这祥瑞之兽,周身光芒流动,仿佛将世间最耀眼的光辉都凝于一身。
它的双目如烧的火烛,透着神秘而威严的气息,四蹄虚踏,似在寻找着什么。
张玄策在祠堂变化的时候就看到了,此时他眼中闪过讶异道:“这是…人道功德…凝聚成的麒麟……”
海棠也转头看去,颔首认同,而在看见那灵位上不断冒出的金线和缠绕出的麒麟,道:“功德太少,凝聚的身体单薄,持续不了多久就要消散了。”
张正宗和张正泽正看着前方的祭舞,却听着张玄策和海棠的交谈。
“策儿,棠儿,祠堂内有什么?”张正宗问又顺着徒弟的视线看着那个方向,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细细看去,却隐约可见一点金光一闪而过。
那是阳光还是什么?
张正泽默不作声默默观察,就在两人的瞳孔倒影中看到那从祖先灵位射出的光线凝聚成一只麒麟瑞兽。
海棠看着两位长辈惊讶的瞪大的双眼,弯眸一笑道:“师傅,泽叔,这是功德凝聚成的麒麟……”看着两位长辈眼中越发闪亮的光芒,又轻轻的问:“你们想看?”
张正泽含蓄的问: “可以吗?”
张正宗面色平淡,眼里尽是激动。
海棠笑着点头后双手结印一点莹绿色灵光分别打入两人的眼中。
张正宗和张正泽就感觉自身因随着年纪渐长,已经有些迟钝的五感被洗去冗岢,沧桑的灵魂一瞬间轻松不已。
两人眨了眨眼后,就看到了四周流动着许许多多常人没见过的线条以及璀璨的颜色,仿佛蒙上一层厚厚砂纸的世界被无名的手揭去绽放出生命原本的光华。
“这就是你们眼中的世界?”
张正宗一眼就看到了牌位上发出的丝丝缕缕的光以及半空中东奔西跑的麒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