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风起,残月将落。
额间萦起的阵阵疼痛,让本就未能安然熟睡的江澄赫然惊起。
起身正欲出门去寻那个昨夜便早已走远的身影,还未行至房门额间的疼痛又再次传来。
似是有万条毒虫于他的双眉两侧胡乱啃食,胡乱蠕动。
疼得无法呼吸,疼得无法触碰。
强忍着额间疼痛,他遥望窗外的黎明降临。
许是因昨夜的狂风骤雨,本是葳蕤半开的菡萏也被骤雨打落。
只剩一地花瓣,胡乱洒落于莲花坞的过户小桥上。
眼前这般凄凉景象,就好似上天对他的嘲讽,对他的鞭挞。
轻风拂面,堤岸杨柳随风摆动,柳絮纷飞,落英缤纷。
看似浮华如梦的身后,却唯独少了那个曾经并肩打闹的身影。
正心事流转之际,房门却被轻推,他慌乱地轻拭眼角辗转不下的泪光。
他不愿再让关心自己的人,因此事为他伤心失落。
昨夜还未休整入眠,温情便心中顿感惆怅。
也因江澄深夜还未回屋,她行至莲花坞的每一个地方,终是于一处略显偏僻的书房寻到了他。
面前相拥而泣的二人,让她心疼,让她不忍。
说实话,此事她与魏无羡隐瞒江澄时,便早已猜到有朝一日会被他知晓。
可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矜贵的人啊,又怎会轻易接受旁人的馈赠。
江澄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她,她不应该答应魏无羡如此荒唐的请求。
可莫不是魏无羡执意如此,云梦江氏如今也不会短时间内于仙门世家再次鼎立。
可魏无羡也是真心待江澄,真心想要帮助江澄的。
二人分明那么关心对方,却又任性地不愿让对方知晓。
事至如今,江澄与魏无羡二人便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究竟是谁亏欠了谁了。
可温情却是清楚地明白,她亏欠那个被自己瞒了大半辈子的那个人。
许是因云梦的寒风过于冰冷,江澄的头疼症再次复发,便也急火攻心,昏睡过去。
他的偏头痛风,好似又更为严重了些。
昨夜里他便是连入睡时,都依然忐忑不安。
这般模样的江澄,让温情心生愧疚,心生亏欠。
待到眸中辗转不下的泪光被他自己悄然拭去,江澄却并未回身与她相望。
他不愿让温情看到他的眼泪,他的失态,还有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抱憾终身。
可他却从未想到,昨夜因梦魇侵扰的惊悸忐忑,全然被她尽收眼底。
行至江澄身后,温情双手轻抬环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也是浅浅地搭在他的肩头。
抬眸眺望远处的雨后美景,雨后初晴的莲花坞却不及他的温柔笑脸。
这般深情温柔的怀抱,不禁让江澄面色微怔。
来人的温柔怀抱,淡化了本是颦蹙双眉下的忧愁苦闷。
如远山沉寂的那一颗心,却也因她的温柔抚慰逐渐恢复如常。
脸颊微微贴近他的肩头,温情知晓如今的他定是千分悔恨,万分愧疚。
待到他的身体不再因清晨的微风吹拂而瑟瑟发抖,温情才轻轻覆上他右侧耳畔,低声细语:
温情阿澄……
温情咱们先喝些热羹,暖暖身可好?
心知这热羹定是她为安慰自己所做,可江澄如今却是无法若无其事地喝着热羹。
素手轻抬,温柔地将双手覆上那双环住自己腰身的玉手,细细摩挲。
指尖流转之处柔情似水,却又多了一丝诚惶诚恐。
有温热晶莹的泪珠再次盈满他的眼眸,面前的潋滟景象也因此斑驳陆离。
侧头微靠她的脸颊,江澄才轻声细语道:
江澄(字晚吟)阿情……
江澄(字晚吟)你知道么?
江澄(字晚吟)他从前最喜的便是于云梦的江畔逃学,饮酒。
江澄(字晚吟)有一日甚至带着我深夜共饮,惹得第二日无法晨练。
心知江澄定是忆起往昔,温情将脸颊与他更为贴近了些,语带温柔道:
温情后来呢?
低眸不再望向窗外,江澄苦笑出声:
江澄(字晚吟)后来……
江澄(字晚吟)后来他被我阿娘数落了一通,我们二人还因此捧着各自的灵剑跪了一夜。
说这话时,江澄眸底竟是泛起了微弱波光。
似漆黑冬夜的满天烟火,似江畔草地的纷飞萤火。
灼灼生辉,明媚闪烁。
话音刚落,他转身与温情相视,相顾无言。
她在他清澈如水的深瞳中,看到了千分悔恨,看到了万分愧怍。
未等江澄有所动作,她踮起脚尖与他额心相对。
微闭双眸,静静地感受着她的温柔抚慰。
本是如死水般沉寂的内心,而今却好似堤岸的日夜涨潮。
随月增盈,随日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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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促氤氲的呼吸就萦绕于温情鼻尖,她轻轻感受着他的鼻息。
不过多久,她才将来时堆砌好的所有抚慰轻声道出:
温情阿澄……
温情你不欠任何人,即便亏欠了旁人,温情都会与你一同面对。
温情答应我,这次不要一人独自承担了。
温情好么?
少时的江澄一向孤傲固执,从不愿接受旁人的援手帮助。
可他却忘了,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年岁尚浅的少年。
他孤身一人承担了太多太多,这一次温情不想再让他独自承担了。
她的话音不禁让江澄微怔,他不想让她卷入自己与魏无羡的纠葛之中。
这般为自己着想的她,又怎能不让江澄喜欢。
江澄微抬双眸,二人才得以再次两两相视。
素手轻抬,却是紧紧掐住她坚挺小巧的鼻尖,左右摇摆。
被轻掐的鼻尖有些喘不过气来,温情微蹙鼻尖嗔怪道:
温情江澄。
温情再不放下,我可要生气了。
温情便是连热羹也不准许你喝了。
抬手拍向江澄掐于自己鼻尖的指腹,却是不忍心地加重力道只是轻轻拂过。
这般于自己面前撒娇嗔怪的温情,江澄不曾多见,所以也格外珍惜。
放下轻掐鼻尖的指腹,江澄在她的侧脸上轻轻落吻。
虽是浅尝辄止,却如滴落湖面的细雨,惊起一滩透明美丽的涟漪。
虽是早已习惯江澄这般无征兆的亲吻,可她脸颊却是不听使唤地露出一抹水红。
手背轻触脸颊上的炽热,温情正欲开口说话,却发现与自己嬉闹的那人早已捧着热羹吃得正欢。
心知有炽热的目光投向自己,江澄抬眸与她相视,吃着热羹含糊不清道:
江澄(字晚吟)这热羹再不吃便要凉了。
江澄(字晚吟)凉了不要紧,若是我吃了病情加重,那可要麻烦阿情了。
这般于自己面前孩子模样的江澄,温情也不多见,所以也与他一般格外珍惜。
行至桌案坐下,她自广袖中掏出丝帕。
轻拭掉他唇上的粘稠,温情才轻笑出声:
温情吃完了热羹,还有药呢。
温情调理了大半年,按理说早该病除,可你却总是背着我偷偷倒掉。
温情你说,你不疼谁疼?
闭眼享受着她指尖上的温柔,待到丝帕脱离他的唇边,江澄才抬眸看向面前的温情。
江澄(字晚吟)若是每日都能吃到这热羹。
江澄(字晚吟)疼一辈子,我也愿了。
说罢,他将身侧之人揽入怀中,侧头与她微微相靠。
安静靠于江澄怀中的温情只觉安全满满,也只有在他怀中才能得到舒心愉悦。
晨光初露,云梦的第一抹阳光映照于窗,洒落二人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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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于乱葬岗时滥用禁术,且如今莫玄羽的身体太过孱弱。
魏无羡还未离开莲花坞,便昏迷不醒。
无法,蓝忘机只得寻来船舫与魏无羡离开莲花坞。
未曾想还未走远,自湖面芙蕖里竟是飞来一只泛着浅金清辉的灵蝶。
这灵蝶是姑苏蓝氏用于传讯的,它与蓝忘机很熟便毫不犹豫地飞向他的掌心。
抬手接过,蓝忘机微闭双眸,聆听传信的内容。
灵蝶飞远,魏无羡便也悄然醒来。
他遥望远处逐渐消失的灵蝶,低声细语道:
魏婴(字无羡)蓝湛。
魏婴(字无羡)我睡了多久?
蓝湛(字忘机)一个时辰。
抬手轻揉脑袋,魏无羡虽是心系着昨夜受了心伤的江澄,却也无可奈何。
他眺望远处的水中映荷,低声问着蓝忘机:
魏婴(字无羡)江澄他……
蓝湛(字忘机)有江姑娘陪着。
得了蓝忘机的答复,魏无羡才想起方才那只传讯的灵蝶。
魏婴(字无羡)是不是泽芜君出什么事了?
蓝湛(字忘机)不是。
蓝湛(字忘机)是金光瑶,来云梦了。
蓝忘机有些不解为何这金光瑶会自云梦匆匆而来,可来了云梦他又会去哪呢?
他的心中疑惑早已被魏无羡看破,魏无羡指尖轻掐行舫旁的莲梗,若有所思道:
魏婴(字无羡)云萍城。
魏婴(字无羡)金光瑶密室里的地契,写着云萍城三字。
听了魏无羡的话,蓝忘机点头会意。
金光瑶此前为云梦人士,或许这便是他如今匆匆赶往云萍城的原因。
如今金光瑶欺世盗名的罪行,暴露于世人面前。可他八面玲珑的那双巧嘴,却不禁让魏无羡与蓝忘机堪忧。
虽是有了准确直指罪状的证据,也有了人证,可蓝忘机却还是担心他会有所小动作。
最主要的是,兄长蓝曦臣如今好似还不愿非常相信金光瑶的真面目。
蓝忘机只怕蓝曦臣会因此,伤感失落。
可无论怎样,无论事实如何,这都是兄长所要面对的。
想到这里,蓝忘机本是瞳色澄明的双眸逐渐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