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的夏日多雨，伴随着江畔的薄雾，迷蒙模糊。
城外乌云随席卷而过的西风而来，电闪如白昼，雷鸣如洪钟。
有明亮闪烁的清辉刺入江澄的眼眸，他的一颗心也随屋外的雨疏风骤乱作一团。
面前的真相，如城门外的惊雷般，震碎了他的骄傲，震碎了他的矜贵。
他不愿相信，如今百家皆赞的少年英勇，世人皆称的少年宗主，全然是得了他人的馈赠。
自己与他交换了人生，而他却替自己尝遍了世态炎凉，尝遍了人世冷暖。
他右手握拳，身体却因云梦的深夜冰凉而微微抖振。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最柔软的地方，淡紫色的清辉也随他的心绪不宁，灼灼生辉。
素手轻抬，却是狠狠甩向面前之人手中紧握的灵剑。
本是安静待于江澄指尖上的黛紫色银环，随即化作一条腾龙。
它奔腾于屋内之中，淡紫色的清辉与屋外白如明昼的闪电交织，无限蔓延。
紫电化作的长鞭紧紧缠绕着蓝忘机紧握的灵剑，二人就这般无声对峙。
抬眸望向面前的江澄，那双如文人墨客笔下的冷冽眼眸，如今却是爱恨交集，冷暖交汇。
他很少与江澄交涉，便是连少时江澄与魏无羡于姑苏蓝氏听学时，他都未曾仔细看过他的眼眸。
如今这般两两相视，竟会是如今这幅悲凉场面。
他不知如今是该心疼魏无羡的无私，还是该心疼江澄的悔恨。
他有些后悔了，后悔来时为何如此执着的，想要得到这个秘密的佐证。
他就这般静静地与江澄相望，似是在等他的收手，等他的放弃。
蓝忘机的这般犹豫，不禁让江澄更加笃定，剖丹真相。
收回缠绕于灵剑上的紫电，江澄趁蓝忘机不备，行至他的面前。
右手紧紧握住他垂于身侧的灵剑，顺势便要抽出，却被蓝忘机抬手挡掉。
他有些错愕地与蓝忘机相视。
一双如黛山般的秀眉微蹙，眉下双眸交织着的情感，便是连蓝忘机都些许看不清了。
眼见面前之人有意阻拦自己，江澄虽是并未恼怒却也冷声威胁：
江澄（字晚吟）蓝忘机。
江澄（字晚吟）你竟敢拦我。
他抬眸与江澄相视，他在他清澈如水的深瞳之中看到了隐忍不下的辗转泪水。
这般模样的江澄便是蓝忘机都未曾见过，他轻叹出声，规劝道：
蓝湛（字忘机）我劝你。
蓝湛（字忘机）不要轻举妄动。
正欲说些劝阻江澄的话音，二人却被一声熟悉却又微弱的人声惊扰。
方才于寝屋之中，魏无羡却因天边的雷电惊醒。
少时的他流落街头，经常食不果腹，便是连个可以安然熟睡的地方都不曾有过。
午夜的寒风与骤雨席卷而来，滴落在他的周身，常常惹得他深夜难寐。
虽是幸得江枫眠收养，可这般年少时的颠沛流离，还是让魏无羡落下了许多旁人不能理解的习性。
本以为长大了便不会再被惊雷吵醒，可今夜却好似知晓山雨欲来，所以一直半梦半醒着。
行至莲花坞的假山后，他遥望远处空庭，却不禁忆起往昔旧梦。
忆起江澄的言不由衷，忆起江澄的身不由己，忆起江澄的心口不一。
分明是自小情同手足的情分，两个人却不得不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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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不再因面前景象失了神，他才兀自走遍莲花坞的每个角落。
莲花坞处处都与从前一般，却又处处都不再留有从前的影子。
未曾想行至江枫眠从前的书房时，却看到那个让他心头颤抖的身影。
江澄。
他行至二人身后，轻唤了一声江挽月的姓名，却惹得三人面色微怔。
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江澄却是无法回身与他相望。
因为他在害怕，害怕此刻自己回身与魏无羡相视。
他强忍的满目愧怍，满脸悔恨，会被那个自己亏欠的人尽收眼底。
魏无羡的话音并未换来三人的任何回应，低眸望向面前二人手中紧攥的灵剑。
雕刻着精致图案的那把灵剑，竟是被二人紧紧攥于掌中，谁也不愿让谁。
面前景象已然给了他最准确的答复。
行至蓝忘机身侧，他才抬眸与江澄相视。
江澄本是如乱琼，似碎玉的冷冽眼眸，如今竟如初雪融化般氤氲湿润。
少时的江澄惯用刁钻尖酸的话语，掩饰他对自己的关心。
旁人眼中，江澄是没心没肺，冷漠高傲之人，可只有魏无羡知晓。
这般孤傲冷漠的言语，却是他心地善良的唯一注解。
他强忍着心中纷乱，低声轻唤那个对他来说万分艰难的姓名。
魏婴（字无羡）江澄……
他的话音就似映照冬雪的那一抹暖阳，融化了江澄坚韧冰冻的那颗心。
江澄没有转头看向蓝忘机身侧的魏无羡，指尖却因来人的轻唤松了力道。
好似这一次，又是他魏无羡主动向自己示好了呢。
他江澄于他魏无羡眼中，该是个多么骄傲冷漠之人啊。
究竟是自何时开始，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如今这般。
总是话中有话地讽刺对方，总是没话找话地惹怒对方。
为何他们二人就不能将各自的情绪都放一放，心平气和地谈谈。
如今的他们二人，就似少时一起放飞于云梦江畔的纸鸢。
冥冥之中逐渐偏离，逐渐飞远。
分明自己很想与魏无羡冰释前嫌，可江澄却依旧心口不一地冷声回应：
江澄（字晚吟）我让你来了么？
江澄（字晚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心中已然知晓江澄话里的驱赶，魏无羡只得低眸抱歉出声：
魏婴（字无羡）我知道……
魏婴（字无羡）我只是想看看，看看莲花坞。
说罢，魏无羡轻拽蓝忘机的广袖正欲带他离开，却又被江澄的话音扰了思绪。
眼见面前的蓝忘机被魏无羡拽走，江澄回身冷眼望向二人的背影，低声道：
江澄（字晚吟）心中有鬼却不自知。
说这话时，江澄心中竟是萦起阵阵悔恨。
他分明想说的是关心魏无羡的话，可一开口却又再次言不由衷起来。
心中好似被无数把利刃贯穿，疼得无法呼吸，疼得肝肠寸断。
正欲说些什么，他的右手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握紧。
眼见江澄这般模样，你只怕他接下来说出的刻薄话音，会让他抱憾终身。
抬眸望向江澄的清澈眼眸，你才轻言规劝道：
江挽月兄长。
江挽月别说了。
可一向刚愎自用的他，又怎会听得进旁人的苦心规劝。
轻甩江挽月握住自己的手，江澄行至二人面前正欲继续冷言相对，却被蓝忘机堵了去。
蓝湛（字忘机）江晚吟。
蓝湛（字忘机）口下留德。
他冷眼对上蓝忘机的浅色眼眸，轻声回应：
江澄（字晚吟）含光君又不是不知。
江澄（字晚吟）我向来不注重这些。
说罢，他素手轻抬却是狠狠地擒住魏无羡的双肩，哽咽出声：
江澄（字晚吟）你告诉我……
江澄（字晚吟）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面前之人的反应，魏无羡自决定剖丹时便早已知晓。
他就是怕江澄那颗骄傲的心，会因此增加负荷，增加愧疚，才会隐瞒。
魏婴（字无羡）不是。
他的话音平静如水，淡泊静谧。
可越是这般平静的话音，却更让江澄笃定心中想法。
许是因魏无羡这般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他更为惶恐，更为不安。
他多么希望，魏无羡能够承认，能够告诉他。
有温热氤氲的泪光自他眼眶辗转不下，喉间也因心中纷乱，肆意蔓延着阵阵苦水。
如今的这般心境，于江澄心中是苦涩的，是愧怍的，亦是悔恨的。
江澄（字晚吟）你是在反话正说么？
江澄（字晚吟）你以为你自己有多么无私，多么伟大么？
魏婴（字无羡）我没有……
魏无羡的话音就似雾霭里的海市蜃楼，虚无缥缈，站不住脚。
得了他的回应，江澄本就愁眉紧锁的双眸更加黯淡了些。
他抢过蓝忘机手中的灵剑，指尖深深嵌入其中，歇斯底里道：
江澄（字晚吟）你以为我不敢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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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一道白如虹昼的清辉自他眼前闪过。
似云梦天际的江畔烟火，似云深拂晓的山外晓月，似岐山深夜的幽幽冥火。
从璀璨到明媚，最后逐渐黯淡。
他江澄拔出了那把，尘封许久的灵剑。
一切疑惑，一切真相，不攻自破。
他轻笑出声，眼前的景象也因他的心头颤抖而逐渐模糊朦胧。
他欠魏无羡的心债，而今也因自己的行动，得到了佐证。
目光浅浅落于那把铮亮光滑的灵剑，剑身的清辉刺入他的眼眸。
灵剑铮亮的剑身与云梦天边的婵娟辉映，反射出刺目明亮的光线。
它照进了江澄的明亮眼眸，却依旧照不进他的心底。
耳畔有细雨滴落屋檐的滴答声，每一声都好似上天的鞭挞，上天的嘲笑。
一生自持骄傲矜贵的他，终有一天还是接受了旁人的馈赠。
他交换了魏无羡的人生，他剥夺了魏无羡修仙问道的机会。
泪水似云梦的江畔决堤，终是毫不留情地盈满他的眼眶。
正欲出言挽留面前之人，可他却早已变成了那个没有资格说挽留的人了。
待到魏无羡与蓝忘机走远，强忍不下的泪珠终是自他眼眶滴落。
面前逐渐朦胧的景象，让他恍惚，让他迷惘。
不愿再看江澄这般模样，你行至他的面前，替他拭去了那让江澄抱憾终身的泪光。
双手抬起，你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身体还是如从前一般温暖结实，你轻拍他的后背，轻声细语道：
江挽月兄长……
江挽月想哭便哭出来吧。
江挽月挽月会一直陪着你的。
在江挽月身后，江澄终是放下了所有情感，所有骄傲，淋漓尽致地痛哭一场。
雨声与哭泣交织，晕开了多年来纠葛难捱的隐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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