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望（三）

说来现在的时间过得是真快，以前小时候我家断了整整六年的网，家里不给看电视和电脑，爸妈也不给我用手机。

小时候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放暑假，哈哈，你听起来应该觉得很荒谬吧？毕竟真的很少很少孩子会讨厌暑假，这个拥有无限阳光，雪糕，漫长的无忧无虑地玩耍的时光，恰恰是我最害怕的时光。

爸妈都去上班了，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爸爸中午会顶着烈日骑摩托赶回来给我做一次午饭，吃完饭休息不到半个钟他又要赶着回去下午上班打卡……没办法，都是生活所迫。

在朋友圈里别的同学都去这里爬山涉水，去那里吃无数美食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一个人呆在阴暗的、属于我的小小房间里，只有一些微微发绿的光线能透过发黄的、挂了多年没换洗的窗帘照进我的房间里，我没有任何消遣的玩具或者电子产品，作业很早就做完了，于是爸爸给我布置了背诵《三字经》、《弟子规》等等的任务，定期抽查，背不好就一晚上不许睡直到背好为止……虽然在我看来这玩意背了也没什么大用，但爸爸总是老神在在地说这些国学经典都是做人的大道理呀，我以前可都是倒背如流的！

小时候的我总是喜欢坐在家里窄窄的阳台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楼下的人来人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一样的，看上去总要比家里的死气沉沉有活力多了。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暑假过去的飞快，也是躺在家里，还是那张只装得下我一个人的小床，还是那间冬冷夏热的小房间，但是至少我可以看手机了，也可以自己半夜偷偷溜出去，一遍又一遍地逛着人声鼎沸的小吃大街，一个人从街头走到巷尾，再踩着路灯下我影子头上飘出去的那捋毛毛慢悠悠地往家走……这时候，漆黑夜空里月亮和满天的星星都在陪着我，看起来我终于不再那么孤独。

再见到李锦渔已经是高二开学了。

周日晚上返校自修，那天刚好爸爸加班一个小时，要等爸爸下班回来才能开车送我去学校。

我们学校是全市唯一的重点高中，同时也是全市唯一的乡村学校。好处是周边环境依山傍水、优美自然，坏处自然是地处偏僻，离市区实在车程遥远。换平常我还能自己一个人早点搭公交回校，但刚开学要搬许多行李，自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便只好跟班主任请客一个小时的假。

于是等我进学校，先收拾好宿舍放好行李，再背着书包姗姗来迟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我一边跟过路的同学打着招呼，一边往教室后边走去。

其实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后桌那个万年空着的座位上坐了个女生，但她没有抬头看我。

李锦渔好像在很专注地低头写着些什么。她的桌面摆放得很整齐，是那种好学生、精致乖乖女式的一丝不苟，靠着桌子边缘放着一个圆形的镂空笔筒，里面满满当当插着各种五颜六色的荧光笔和水笔，都是诸如百乐、斑马之流的较出名的牌子；笔筒旁边放着透明的小收纳盒，里面全是些花花绿绿的贴纸便利贴，收纳盒前边还放着两个动漫人物的铁皮徽章……

我收回打量地目光，边轻拍着我同桌的肩膀，边从同桌椅背和后边桌子的缝隙中往里挤。

“哟，林望，回来这么晚？”同桌周洲回头看到我，笑着冲我挤挤眼。

“家里人有事，回来比较晚，所以就……”话音未落，我感觉背后沉甸甸的大书包仿佛勾到了些什么，有点奇怪的拉扯感。

后面有…有什么来着？……我靠，“李锦渔的笔筒！”我惊叫着回身，吃力地扭着抽手试图抬起书包的下缘。

哗啦啦——！

五颜六色的荧光笔滚落一地，有几支摔到我的脚边，有几支又砸到周洲的椅子底下，黑色的笔筒“哐啷”一声掉到地上，还咕噜噜打了几个转滚到了李锦渔桌子下。

……完蛋啦，哈哈！老班还叫我多照顾着点新同桌，然后人家来这第一天我给人整了这一出……别的不说，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啊。

李锦渔刷地抬头起身，然后蹲身捡笔。我脸涨的通红，当即囫囵把书包卸下来塞进一旁看戏的周洲怀里，慌忙蹲下来毫无章法地收拾一地狼藉，嘴里还一叠声嚷着：“我靠…对不起啊锦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过道太挤了，我没注意到……！”

地上的笔很快被一把一把拢起，放在李锦渔桌面上。也许是她看我那么尴尬的样子，也边捡边一叠声地喊着：“哎没关系…没事的没事的！”

很快只剩下她桌子下那个笔筒了，我伸手出去想捡，却意外摸到了一把柔软——刚好李锦渔也伸手想捡，于是两只手就碰一块了。

我抬头望去，刚好撞进她讶然的眼底。

李锦渔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弯起眼睛来，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的手飞快弹开，局促地打着哈哈：“抱歉啊美女，刚来就撞掉了你的笔筒。”

“没关系的，”李锦渔又笑了一下，然后回身坐下，“没关系。”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里莫名有点异样的感觉，旋即被周洲拉着坐下了。

周洲揶揄着笑话我：“姗姗来迟就为了整这么一出笑话是吧？你这出场搞特别的，就这一下子人家就认识你咯~”

“我们本来就认识啊…”我恍惚着看她，心思却完全飘向了身后的李锦渔那里。

她笑起来真好看啊。

“啊？”周洲来不及细问，就见班主任抱着他的卷边“万年笔记本”走了进来，于是我们都暂且收住了玩闹的心思，正襟危坐起来。

“咳咳！”随着班主任踏进班门，班长压着嗓子发出了提示的信号，本来还在说说笑笑嘈杂的班级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老班走上讲台，扫视了一圈下面表情各异的学生，悠悠然开口道：“怎么我刚走进来是听见有人咳嗽啊？大夏天的，别贪凉快吹多了空调啊……”

随着那个“啊”的尾音玩味着拖长，台下的同学们终于绷不住笑开了。

老班在台上老神在在地做了个五指捏拢，“收”的手势，然后笑着说道：“这学期我们班新转来一位同学啊，大家要一起发挥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精神，早日帮助新同学融入我们这个大集体啊！”

随着老班的声音，前排的同学纷纷好奇地回头观望。于是就有好事的同学开始起哄：“新同学来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自我介绍！”全班齐刷刷地鼓起掌来，异口同声地闹着。

我无语地扯了扯旁边周洲的衣角，小声咬耳朵：“这群人可真是事多的很呐……”

周洲好笑道：“害，人多就这样热闹嘛。”

说话间，就听后边传来桌椅轻轻碰撞地声音；伴随着同学们得偿所愿更大的“wu~！”的欢呼声，李锦渔一个人起身，走向了讲台。

“嘘——”班长带头发出示意禁声的信号，大家安静下来，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讲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乍然间这么多双眼睛盯向她，李锦渔肉眼可见地多了些许的局促。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开口时，声线是意外的平稳低沉：“我叫李锦渔，锦绣未央的锦，额…授人以渔的渔。未来的一年，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好！！”班主任带头鼓起掌来，李锦渔就在这友好的掌声和喝彩声中镇定地走回来。

她坐回了她的座位。老班开始强调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同学们也纷纷安静下来，边听讲边赶着假期没写完的暑假作业。

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把椅背往后靠，犯欠地悄声道：“授人以鱼，还是授人以渔？”

“……靠。”李锦渔明显是愣了一瞬，才压低着声音笑了，“咬文嚼字，反正不是鱼塘的鱼。”

“哦……”刚刚她那一笑的热风吹到我耳缘，传来丝丝缕缕的痒意。我镇定地点头，仿佛刚刚犯欠问那一嘴的人不是我，又坐正了身子。

“……好了，讲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废话。每个学期都讲，大家早就烂熟于心啦。”老班笑眯眯地顿了一下，“总而言之，新学期开始了，新的故事也要开始啦，大家好好加油吧！”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我转头看向窗外天上那轮格外亮的月亮。

是啊，新的故事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