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破

这天上课一直上到了六点多。

晓妍边收拾东西边小心翼翼地问，“傅老师晚上怎么吃饭？”

傅司言端着咖啡，略一思索说，“煮碗面吧。”

晓妍放下手里刚拿起来准备装进包里的笔记本，笑盈盈地提议，“我帮您煮完再走吧？”

傅司言放下咖啡杯，指尖在杯子上点了点，浅浅勾起唇角，“你倒是会打算，是想拿这点小恩小惠充学费么？”

“当然不是。”晓妍忙摆手，她就是想多待一会儿，要是能留下一起吃面就更好了。

可她不能说实话，怕他误会，嘴巴比脑子反应还快，“古时候拜师都得敬茶，您就当我是孝敬您吧。”

“你是不是……”他想问你是不是看谁可利用都会这样能屈能伸地去孝敬一番，但仔细一想，这话似乎太过刻薄。

“什么？”晓妍不解地看向他眼底。

“没什么，你回去吧，考出成绩来就当孝敬我了。”他刻意在“孝敬”一词上加重了咬字。

“考试我当然会认真对待的。您刚刚究竟要说什么？”

见他抿着唇轻摇头，晓妍知道他又要说没什么。她决定不给他机会说出口，于是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您刚刚是想问我是不是饿了想留下来吃饭吧？您可太聪明了，我真饿了。”

晓妍摸摸肚皮，笑着继续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您等着，我现在就去煮面。”

“哎～”傅司言起身伸手拦住正要往厨房去的晓妍，“你怎么这么自来熟？”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晓妍再次感到挫败，一开口不自觉带了点委屈，“我就是觉得您亲切嘛，就……我跟别人不这样的。”

灯光下，小姑娘面上皮肤又白又透，以至于受了一点点委屈眼皮就迅速透出了淡淡的樱粉色，看着更显委屈可怜。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给了她亲切的错觉，傅司言有些头疼地想。

“你坐着吧，总没有让客人下厨的道理。”他说着就往厨房走。

晓妍亦步亦趋地跟上，坚持由她来做饭。

“我也会做饭的，煮个面条就更不在话下了。您去歇着吧，我保证能做好。”

傅司言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十分严肃地说，“马上就要毕业了，学习学得再好，也不能一点也不懂做人的道理。”

“什么做人的道理？”晓妍心想她家傅老师真是喜欢给人上课啊，她不就是稍微热情了一点点吗？哪至于上升到不懂道理的地步，“学生孝敬老师难道不对吗？”

“做人要有界限感，懂吗？”

“啊？”晓妍有点傻眼，下午来时她还觉得门口的保安小哥没有界限感，这会儿自己就被他嫌弃没有界限感了。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她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所以总是把傅老师当做自己人，可她家傅老师对她并没有任何印象，她这样激进，按照她家傅老师的性格，确实容易让他反感。

“我突然想起来晚上还有事，还是不留下来吃饭了。”晓妍转身匆匆回到桌旁，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走到玄关处换了鞋。

直起身时看见傅司言站在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脸上神色淡淡，似乎并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那我走了，您不用送我。”她略有点尴尬，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晓妍转身打开门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路上小心”，她头也没回地答了一句“嗯”便来开了。

一路脚步匆匆，仿佛落荒而逃，直到出了小区大门才长长叹了口气，“哎～”

原来她家傅老师那么难追，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女生喜欢傅老师却没人敢去摘这朵高岭之花呢。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是走了狗屎运了吧？

她好想她家傅老师啊，想他温暖的怀抱和身上的檀木气息，更怀念他对自己的温柔和宠溺。

她在小区门口发着呆，思索着接下去该怎么办。

坐在门卫处的保安小哥从晓妍出来后就一直看着她，这会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知识分子果然清高哦，做了小白脸还有脾气，这么好的女朋友都不送送。”保安小哥自言自语，“这姑娘不会想不开吧？”

年轻的保安小哥虽然知道这种事情轮不到自己管，但看着门口路灯下抱着胳膊发呆的姑娘时，心中还是燃起了热血。

他翻出7号楼517业主的联系方式，用座机拨了过去。

傅司言正准备下面条，一看手机屏幕显示物业来电，忙关了火接起电话。

“喂？”

“喂，是517傅教授吧？”

“是，有事请说。”

保安小哥想起这位教授虽然平时看着比较冷淡，但每次进出都会客气地和自己打招呼。有时到他这里取存放的快递也会很有礼貌地道谢。于是原本准备的一番义愤填膺的话到了嘴边又有点说不出口了。

“呃，那个......”保安小哥支支吾吾。

傅司言却听出了他的声音，“是小周吧？是不是有我快递？”

“是我。”保安小哥挠了挠头，又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姑娘，终于鼓起勇气说，“没有快递，是你女朋友，我看她一直站在小区门口，好像不太开心，您要不要下来看看她？”

“我女朋友？”傅司言有些诧异，不过转瞬就明白是小周误会了，“你误会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傅教授您不能这样子啊，我妈说做男人要大度，在我们老家，男人惹媳妇生气了都是要主动去哄的。您快点下来看看吧，天都要黑了。”小周有点生气了，挂了电话还在嘀咕，“这算什么男人啊～”

傅司言皱眉看着手里的手机，心里在想为什么她才来一次小周就以为是他女朋友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他一个单身男人邀请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到自己家里来好像是容易让人误会。

“哎～”傅司言叹着气走出厨房，换好鞋子后出了门。下楼的时候还在想她为什么不走，难不成是因为他刚刚话说重了？他也没说什么啊。现在的孩子怎么那么脆弱？

不对，她不应该是那样脆弱的人。

其他女学生根本不敢来招惹他，哪像她，打蛇随棍上，甩都甩不脱。

他就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对学习充满热情，对他得寸进尺。她总是充满活力与自信，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将她打倒。所以他不信她会因为自己刚刚那番话而消沉，说不定是在想别的招来对付他呢。

傅司言一边走一边想，很快就走到了大门附近。

门外那个纤瘦高挑的身影站在路灯下似乎确实显得有些落寞。

他经过门卫处对小周点了点头。

保安小周指了指门口的人，示意他快去哄人。

傅司言没说什么，只从容地出了大门，走近晓妍时冷冷开口道，“袁晓妍，你不回学校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晓妍正准备在手机上叫个拼车，今天实在是有点身心疲惫，不想再走到地铁站坐地铁回去。冷不丁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转身便看见路灯下挺拔如松的身姿，那背着光的脸虽然看不清晰，但显然是她家傅老师。

她顿时心情好起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满眼都是笑意。

“傅老师怎么出来了？”

小姑娘眼里的茫然一瞬间变成了喜悦，夜色下原本深棕色的眸子好似变成了深邃的黑色，在路灯下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好像小狗看见了肉骨头，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他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就是那根肉骨头，于是有些不悦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就是饿得走不动了，正想叫个拼车回学校。”晓妍半真半假地说。

傅司言看着她瞬间垂下的眼睫和微微瘪着的唇，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一个合格的老师除了为人师表，还需要关爱学生，所以，“上去吃饭吧，吃完我开车送你回去。”

“真的？！”晓妍不知道自家傅教授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不过管他呢，反正她不吃亏。

“走吧。”

傅司言转身迈开腿，晓妍忙跟上去。

经过门卫处时，保安小周笑着问晓妍，“袁小姐今天不走了吧？”

晓妍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一边说着“我吃了饭就走”，一边去观察傅司言脸上表情。

傅司言神色如常，就好像没听见一样。

“那个，傅老师，”往里走了一段路后，晓妍小心翼翼开口，“保安小哥好像误会了。”

“嗯，下次我跟他解释。”

“不用不用。”晓妍摆摆手，却见傅司言眼神犀利地看过来，忙又解释，“我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下次我再来他就不会拦着我登记半天了。”

“恐怕不能如你愿了。”

“为什么啊？”

傅司言看了一眼小姑娘清澈的眼眸，认真地说，“为了避免潜在的麻烦。”

“什么麻烦？”晓妍跟着他走进电梯。

“以后我女朋友过来，万一小周多嘴。“他说到这里觉得没必要再往下说，他相信她这么聪明，一定会明白的。

晓妍撇撇嘴，“您不是没女朋友嘛～”

傅司言恰好看到了小姑娘脸上不屑的神色，蹙起眉头问，“你难道觉得我是找不到女朋友吗？”

“怎么说呢？”晓妍故弄玄虚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您是长得很帅气，身材也很棒，学识人品都很出众，工作也很不错。但是您谈过恋爱吗？谈恋爱靠的可不是智商。”晓妍指指自己脑袋，又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接着说，“是情商。”

傅司言走出电梯，晓妍紧跟上去，看着他打开指纹锁，又对她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晓妍快步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换了鞋。

“我读过很多关于亲密关系的书，相信爱情和婚姻都是可以用智商来经营的。”傅司言边换鞋边回晓妍刚刚的话。

“傅老师，您这是纸上谈兵。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晓妍边说边走到桌边把包放下。

“你谈过恋爱？”傅司言心想她就算谈过，肯定也是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就她这样的性情，不太像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

“我当然谈过。”晓妍猛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傅司言，“只是我爱的人把我忘了。”

小姑娘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有迷恋又有哀怨。傅司言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她口中的负心汉。

不过他缜密的逻辑让他觉得不合理，“小说看多了吧？”

“接下来你不会是要说你已经找到了那个把你忘掉的人了吧？然后不会那么巧那个人就是我吧？”傅司言说到这里笑起来，心想原来真就是小孩子，这样蹩脚的小说情节也好意思拿来撩拨他，真是傻得可爱。

“小小年纪想什么呢？还是好好学习才是正经事。”他说罢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厨房，留下目瞪口呆的晓妍。

她家傅老师居然笑得这么开心？还，真是难得。

晓妍想了想，跟到了厨房里，倚着玻璃隔断小声说，“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知道了。”傅司言语气轻快，眼睛盯着锅里即将沸腾的水。

“其实我没谈过恋爱。不然您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吧？”尝试了那么久都没进展，晓妍决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

傅司言转过身来看向晓妍，“不要为了恋爱而恋爱，眼下还是好好学习吧。”

“您这人也太霸道了吧？”晓妍小声抱怨，“还不许我找别人谈恋爱了？”

这意思是埋冤他不和她谈恋爱，还不许她找其他人。傅司言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他心惊于她的胆大妄为，也暗暗赞叹她的逻辑缜密。

“胡说什么！”当他脱口说出这句话时，他意识到自己这样善辩的人今天居然输了，只能倚老卖老地指责她。

“您干嘛那么生气啊？我看您是被我说中了才恼羞成怒吧？”

“出去等着，马上就可以吃了。”傅司言不接她这话，转过身去下面条。

“哼～您不给我介绍我可以自己找。”晓妍扔下这句话，快步回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