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宅里,哪吒进入院落的时候往院子里的那棵珊瑚树投去了一眼。依旧是叶片红的醉人。枝子上杂七杂八的挂着一堆漂亮的小物件,是敖粼一个半月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摆弄的。还特地留了行字给他,让他千万别摘,还要时时记得想她。
哪吒当时回来看到的时候,别提有多无奈了。但到底是没摘下来,还在那行小字下面回了个“好”字,算是答应了。
如今……哪吒抿唇略一思索,抬脚走到珊瑚树前,抬指,指尖窜起一抹火金色,“唰唰”的又添了三个字上去,是“——记住了”。可他微微蹙起眉,又觉不满,想了想,连同那个“好”字一起抹去,转而重新写了一次。
一身黑金长袍的青年眉眼惊艳,既俊又美的相貌。他站在火红的珊瑚树前,恣意张扬的眼尾微微下压,轻垂着眸子,神色认真的一笔一笔纂刻上去。
短短几字,却笔笔心意。
哪吒写完收回手,看了一眼并列贴在一起的两行字,满意的扬眉弯唇,终于心情愉悦的转身离去。
有风声掠过院子上空,撒下的风落到开的旺盛的珊瑚树上。枝子轻晃,火红的珊瑚叶随风飘动,同那些绕在它身周的漂亮小玩意儿轻轻撞上,又惶惶分离。叶色似乎更红,像被轻薄了的少年郎羞涩的红了耳朵,纯情而美好。
往下,风变小,像是不忍惊扰这一场安梦。粗壮的树干上,两行小字并列靠在一起,刻痕很深,像要鲜血淋漓的永远叫人铭记。
——勿摘,切记时刻念,吾作陪到底。
——海角愿作比翼,常伴,常念。
——
屋内,哪吒站在床榻边上,看着床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他轻轻叹了口气,弯身在床侧边沿坐了下来,习惯性的伸手掖了掖被角。
哪吒“冥界走了一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感觉可还好?”
黑发黑衣的貌美青年声音和语气都很轻柔,是难得的温和沉静。说完这一句话,他瞧着床榻上的女子。看着女子昳丽的眉目,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思绪有一瞬间的迷离混乱。
很多年前,好像也有人曾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
——
当年,西周营地。
夜晚的风微微泛着凉意,像裹了一层淡薄的水汽,吹在人身上只觉神清气朗。营地上有人架起了木架,一把火丢入木柴中,木柴瞬间被点燃,火苗窜起,很烧的烟火气随风混入空气中,又呛又令人心情愉悦。就好像在这乱世紧张的战局中,终于偷得了一丝安愉。
木架架了约莫十个,六七个战士围成一圈坐在木架旁,篝火映过他们的面庞,大多都是年轻且充满张扬意气的。正值风华正茂时,意气风发。少年郎提枪打马冲锋陷阵,可不就是儿时记忆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模样么。
“唉,今日这一战打得真他娘痛快!商朝那帮杂货下次见了咱们不得跪着磕头认输叫爷爷!”有人高声说道,说完之后痛快的朗声大笑。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也朗声大笑起来。
“是啊是啊,好久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一战了!”又有人说道,“不仅如此,还成功把哪吒将军给救回来了!”
一提到哪吒,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一下,随后有人咬牙切齿的愤愤道:“那孔宣真不是个东西!竟然用穿骨招降将军!哪吒将军浑身都是……”说到这儿,他像是不忍再说下去,只一拍大腿,扬声道,“总之别让我见到他!不然非把他剥皮抽筋给哪吒将军出气不行!”
“对!对!给将军出气!”
众人纷纷应和,义愤填膺的要给哪吒报仇。
而此时在营房内的哪吒,上身赤裸,正趴在床上准备上药。
一身素白衣衫的姜子牙手里拿着一个方圆形药盒,用一根洗净的细木板,挖出来一块儿药膏,再抹到哪吒伤痕累累的后背伤口上。边抹边皱着眉道:“别动啊,忍着点儿疼。”
药膏一触即皮肤,很重的刺激感,只是轻微的按压便像是被削骨割肉一般的疼痛。哪吒疼得下意识的闷哼出声,身体猛地一颤。在察觉到姜子牙连忙往回收的手时,他低声说道:
哪吒“没事,师叔你继续就行。”
姜子牙叹了声气,更加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少年疼得仍不住轻颤的身体,心疼的道:“忍着点儿啊忍着点儿。没想到你这一去,竟然丢了半条命去。”
哪吒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让自己哼出声来。闻言,他摇了摇头,强忍着开口道,声音都在发颤:
哪吒“师叔严重了。放心,我莲花化身,死不了。”
“去去去。”姜子牙没好气道,“瞎说什么话!不死就不会疼啊?再乱说我可使劲儿了啊。”说完还威胁似的拿木板轻轻在伤口边上没受伤的地方拍了两下。
哪吒“别别别……”
哪吒感觉那两下简直跟敲自己的天灵盖一样。他没力气的埋头到枕头上,声音嗡嗡的透过枕头不甚清晰的传出来,
哪吒“我错了。师叔您继续。”
姜子牙哼笑一声,也不再置一言,继续上药。
上完药之后,姜子牙将药盒盖盖上放到枕头边上,对人叮嘱道:“别碰到伤口,先将就这么睡一晚。这几天我先让杨戬过来给你上药。”
哪吒原本还好好的趴着,一听着这话,忍不住抬起头道:
哪吒“师叔你是认真的吗?你让他来还不如我自力更生,那家伙跟我八辈子有仇。”
声音是颤抖的,语气是千分之肯定的,就差在脑门儿上写下“杨戬勿近”这四个大字了。
“唉,你这孩子。”姜子牙不赞同道,“杨戬就是看着冷了点儿,其实比谁都细心善良。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们师兄弟多相处相处,还不耽误你上药,多一举两得的事啊!”姜子牙苦口婆心的劝。
哪吒“是,他比我善良,我就是个恶人。反正我不用他给我上药。”
哪吒才不听。
师兄弟多相处相处?呵呵,多切磋切磋还差不多。
姜子牙欲要再说。哪吒及时打断他:
哪吒“好了师叔,我俩的相处都在刀剑之上。我都伤成这样了,您别让我往他眼皮子底下送死了。算师侄求您了。”
姜子牙:“……”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太乙师兄和玉鼎师兄那么要好,怎么到你和杨戬这儿就要死要活的呢?”姜子牙很是费解的问道。
哪吒叹了口气,无奈道:
哪吒“可能我俩就是天生八字不合吧。”
说完又想起什么,问道:
哪吒“师叔不能来给我上药吗?为什么一定要找人来?”
姜子牙道:“我要和姬发公子一起去趟周边的民城,找一个重要的人。这几日都不在。商朝那边经过今晚的突袭,损失不小,短时间内应该顾不得发战。”
哪吒闻言点点头,遂又迟疑道:
哪吒“那……”
姜子牙无奈叹了口气,道:“既然你这么不想让杨戬来,那我就让黄天化来给你上药吧。”
哪吒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勾起唇角,笑道:
哪吒“还是师叔好。”
“你呀!”姜子牙伸出食指来隔空点了点他,无奈的笑。
……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哪吒醒了过来。许是因为伤口作祟的原因,他不再睡得着。
哪吒打了个哈欠,下意识的想伸个懒腰,不料手臂刚动了一下,肩颈那片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哪吒痛得眼前恍惚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再动。
哪吒【孔宣,你最好是死在我手里。】
哪吒心中直冷笑。想着这厮若不是死在他手上,他就让他死后也永无安宁之日。
封神登天是不可能了,但轮回转世也别想。若是埋了,他就掘了那破坟,剥皮抽筋、碎骨掏心……他亲手给他这两项殊荣。
哪吒这样想着,心情似乎又愉快了一些。少年郎俊朗的面容上,端的是一派淡然懒散,微垂下的眼睫,遮住的眸底却隐隐窥露出阴狠凉薄来。
西岐的先锋将军,可从来都是有仇必报。不记人时还好,若是记了人,那便可真是不好了。
“呦,醒了。”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打散了屋内的寂静。
哪吒被打断思绪,不满的皱了下眉,却又在下一刻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他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屋内木桌的方向。只见木桌旁不知何时坐了个人,墨蓝衣袍,容颜俊美,气质极为贵气出挑。他手持一支玉箫,于修长指间慢悠悠把玩儿,嘴角噙一抹笑意,正笑盈盈的望向这边。
哪吒“傅从酒?”
哪吒和人对视上,扬眉提了提唇角,语气有些惊喜,
哪吒“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先锋将军去了一趟敌营,结果半死不活的回来了。”傅从酒转着玉箫,促狭的眨了眨眼,“这不特意来探望一下。”
哪吒“……”
我谢谢你啊。
哪吒轻嗤一声,把头靠回枕头上,淡淡拆穿他道:
哪吒“少扯。昨晚不进来,现在装什么深情。”
傅从酒:“……”
傅从酒轻咳一声,半带感慨似的摇头叹道:“还是你最了解我。不过昨晚你那师叔在这坐镇,我一介晚辈也不好贸然闯入,多目无尊长啊。”
哪吒没吭声,许是实在懒得搭理他。毕竟这人不管是从身份还是年龄来看,都比姜师叔高了不知多少。
搁这儿装什么嫩呢。
傅从酒目光投在少年人袒露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但大多伤痕较浅,想来不是什么重伤。只有琵琶骨那块儿地,徘徊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蜈蚣状的紫红色伤痕。伤口还未结痂,皮肉混着血上翻,犹能看出被穿骨时的触目惊心。
那段时间,不用想也知是极痛极难熬的。
“敌营走了一趟,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感觉可还好?”傅从酒突然开口,语气却不是真的在询问。
哪吒懒洋洋的“嗯”了一声,道:
哪吒“感觉不错。”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傅从酒淡淡道。
话音一落,床榻上的少年身形明显僵了一下,不过随后便若无其事的笑了两声,没什么情绪道:
哪吒“我就是想看看,一个国家究竟能腐烂到何种程度,让百姓最敬仰的将军投奔敌军,最忠心的大臣自刎于高堂之上。”
少年人声色谈谈,却又仿佛真的从中听出了一丝惆怅。只是莲花身无心空虚,他好像也就只能共情于此,再一步也进不得了。
傅从酒沉默半晌,嗤笑一声,道:“随你。太乙真人给你那么多法宝。凡间本就禁法术,你这莲花身失了自动愈合的功效,不借助法宝赶紧跑还往上猛撞。你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厉害之人。”
哪吒“……”
讽着夸他倒也不用。
哪吒“过奖。泛泛之辈的确不能和我相提并论。”
哪吒心情复杂的回复道。
傅从酒:“……”
他嘲讽的不够明显?怎么这人还自信上了?
傅从酒翻了个白眼儿,懒得理人。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傅从酒透过卷起的帘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身来说道:“行了,我先走了。待会儿估计就有人过来了。”
哪吒“慢走。送不了。”
哪吒懒洋洋的点了下头,感觉又有些困了。
傅从酒轻哼一声,道:“下次见了。”随后便转着玉箫消失在了原地。在那之前,他朝人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哪吒“……”
滚蛋了也得深沉一下是吧。
哪吒无言的闭上眼,打算再小憩一会儿。可下一刻,他又烦躁的睁开眼,眼底的凉薄之色一闪而过,隐隐还可窥见端倪。
哪吒抬手揉了揉眉心,颓败的想:
真他妈够烦。
——
回到现在。哪吒静静的看着床榻上的人,迷乱的神思一瞬清醒。他忽然便有些累,于是起身跪坐着靠在床边,手握上青衣女子的手。修长白皙的五指轻轻一拢,很轻易的便将女子的手包裹起来。
哪吒轻轻侧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话甫一出口,便带上了些颤抖和讥讽,可又很温柔。他轻声道:
哪吒“冤冤,神生太长了。”
长到他明明是刚回来,却好像已经孤独了很久。长到曾经的一切都已如过往云烟,散在他的记忆里,可他却又如此刻骨铭心的记得。
世道在变,人也在变,就连神也不能抵抗这种变化。
哪吒想,他莫不是真的要老了?多愁善感说来就来。可他不知道的是,床榻上的人也曾在这四千年间无数次发出和他同样的感慨。
她也叹神生太长。
可她又庆幸,还好神生还长。
长到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等一个人回来,去看赤樱花开,去共赏这世间繁华盛景。
所幸她等回来了。
也还好她等回来了。
*
这里说一下两个人物的性格:三爷的性格是挺复杂的,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他有时极冷,有时又很少年气,懒洋洋笑着同你打闹,意气风发。他看起来是挺不好相处的人,但相处起来又还挺温和,但其实稍微离得近一点儿,又能感觉到他藏在那副惊艳皮囊下的内里,漠然、凉薄、疯狂、偏执、狠厉……他甚至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在同你说笑,下一秒就可能抹了你的脖子,不论对谁都是一样,只可能是你是他很重要的人,他才会淡化一下这种做法,也就翻翻脸什么的。可你要说他是个疯子,他又不全疯,他是莲花身,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因为他没心。可他有家国情义,有儿女情长,也重情重义,更有那种属于神的悲悯,即使这种悲悯很淡,被他的冷漠所覆盖,但是他有。
总之三爷是个性格特别复杂的人。而且他这种性格的养成跟小时候的环境有一定的关系,但大多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里严重声明一下哈,三爷一出生就带有这种阴暗的性格哈,并不是那种纯情的乖娃娃,然后遭逢巨变才变成这样的,并不是哈!
然后就是公主,公主因为是四海的神女,所以她是一个非常有神性的人,但同时她也是一个自我意思强烈的人,不是那种空有悲悯而无脑子的神女,她会无私奉献,但你千万别为此跟她拽逼,不然你就会知道“给你脸了”四个字怎么写。公主小的时候跟三爷完全相反,是一个非常纯真活泼的小公主,很是无忧无虑,但也非常懂人情世故,在开篇第一章我就说过她脾气很好。公主的确脾气很好,但遇到那种事事的也一点儿不惯着,直接两巴掌让你安静。而且公主的嘴也是非常有攻击力的,尤其是跟了三爷以后,不想理你还好,不然阴阳嘲讽的话张口就来,字字扎心,而且保证不带一个脏字儿。再者,我之前文里也提到过,公主经常会去人间吸收烟火气,她的确有点儿怕孤独,但对这种神的孤独也非常豁然,是个看着很什么都不懂的善良小姑娘,其实最懂世间百态,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看得很透。但她也会执着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并且不管遭到什么困难都不会放弃。就像对三爷那样,即使被天下人误会耻笑,觉得很委屈,但也从不曾放弃过,是个非常坚韧且勇敢的女孩儿。
总之公主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女孩儿啦,不然也不会吸引三爷那样的人。
好啦,说的有点儿多了,主要还是怕大家有时候会觉得莫名其妙的,所以详细的介绍一下人物的性格。
还是随意更新,小心心走起!!!(๑^o^๑)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