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的藏书阁内。
沈炎懒洋洋的托着腮半匐在桌上，他的手边放了一摞绢帛。主人应当是个随性的人，用完的绢帛随便一卷就扔在了那，活像是被人遗弃了一般。
“你最近怎么如此勤学了？”沈炎看着桌对面的年轻男人，笑着打趣道，“真是有些不习惯。”
男人手里捏着一本书。书面上一幅复杂的卦阵图，一看便是道家书册。他亦是懒洋洋的半靠着桌子，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翻过了一页。听了沈炎的话，男人瞭起眼皮，没什么情绪的扯了扯嘴角：
哪吒“你去问问老头儿，他为什么要实行手把手教这个决策。”
是了，自从四千年前哪吒仙逝后，太乙真人便开始了认真教学，还是手把手教的那种。这倒是件好事。
不过太乙真人最近去赴了截教的邀请，人并不在乾元山。故而这个任务就堂而皇之的落在了首徒身上。
刚刚复生的哪吒诚然不想做首徒。
但仙院的弟子大多年幼，那几个有经验的少年弟子又坚决不肯帮忙，理由是当年太乙真人太过亏欠他们，他们拒绝“以德报怨”。
哪吒无奈，只得揽过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这下是想教也得教，不想教也得教了。
可正如太乙真人曾经同几个少年弟子炫耀的那般，哪吒自幼便天资惊奇，道法也是自行参透，曾和三代首徒杨戬一起修行。他起点颇高，修行路上也是顺风顺水，实在是不知什么叫做循序渐进的手把手教导。
万般无奈之下，哪吒只得进来了许久未进的藏书阁，一头扎进了道家的教书里。
“啧啧啧，真是可怜。”沈炎“心疼”的叹了口气。他轻抚了抚鬓发，正想炫耀一下自己游山玩水、无拘无束的自在老年生活。下一秒他眼前一黑，一本书砸在了他的头上。
沈炎：“……”
哪吒直接把书扣他头上。想来是真的心烦意乱了，声音都带上警告的冷意：
哪吒“你敢张一次口试试。”
沈炎：“……”
陆天氏在旁边看得直笑。他伸手拍拍沈炎的肩膀，笑着激励他：“来，别怂，把书扣回去！怎么能让一小娃娃欺负了呢！”
沈炎慢悠悠的把书拿下来，看了哪吒一眼，然后毫不留情的往旁边一扣，冷声：“你给老子闭嘴。”
陆天氏：“……”
正巧此时，藏书阁的门被人敲响。门被推开，三人同时扭头。陆天氏把头上的书拿了下来，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急匆匆走了过来。
那人行至哪吒身旁，一身道袍，是名弟子。他没有行礼，直接弯腰拉起哪吒就往外走，嘴里焦急嚷着：“可算找到你了师兄！再不过去那群小崽子就要翻了天了！”
哪吒被拽也没生气，微皱了眉问：
哪吒“打起来了？”
“可不是！”少年点头，似是头疼，“那几个刺头儿什么时候能安分点儿……”
两人匆匆出了门。走的远了，还能听到少年烦躁的骂声。
沈炎和陆天氏对视一眼，心中有些骇然。看来那几个少年弟子跟哪吒的关系真的很好。不过也不得不说，在乾元山，的确能见到哪吒少见的温柔，耐心不是一般的好。要知道当年天庭多少人巴结三爷，可三爷总是一副孤月高悬的态度，疏离冷淡，好似永远高不可攀，也并不热络。
只是……
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墙倒众人推，如今重生的哪吒可不是当年那个纡朱怀金的太子了。空有不死身而无天神力。在这个奉行强者的世道，恐怕行走是要万分艰难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天道弄人了。
——
仙院的修炼场与后山相邻，占地很大。前接乾元山琥珀河，后接三伏罩极门，左右各连比武擂台。擂台分三场，二十七种兵器，十六门阵法，四分卦图六分符咒，还有一个天雷石。可谓真是万象包罗，修造的极好了。
只不过这一派阔气的修炼场，此时场上聚堆了一群白衣道袍的弟子。个个手里一把剑，脸上的表情皆凶神恶煞，像是恨不得一剑捅穿人的喉咙，看着莫名的滑稽又胆战心惊的。
少年和哪吒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哪吒微微眯眼，细扫了一遍人群。见没什么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不以为意的道：
哪吒“修行修的太枯燥了，找点儿乐子玩玩罢了，没什么大事。”
“你确定吗？”少年抱臂看着他。
哪吒“……？”
他不确定吗？
哪吒刚想说话，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他皱眉，抬脚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人群本来就聚在一块儿，如今却是围拢的更加厉害。弟子几个凑成一堆叽叽喳喳，不时传出嬉笑的声音。
哪吒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他身量极高，轻而易举就能穿过人群看到里面的情况。
一个男孩儿被围在人群中央。明明都是白色的道袍，他却满身的鲜血。不同于其他人的嘲讽嗤笑，男孩儿的面容自始至终都很平静，他淡漠倨傲的睨着这些人，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察觉到什么，他抬起眼，撞上了一张貌美绝伦的脸。
然后显而易见的微微一愣。
哪吒见男孩儿看过来，轻轻扬眉。随后便立刻沉下脸，声音冷的似那把刚从寒冰里提出来的弓弩，含着震怒：
哪吒“我对你们太好了是吧？”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回头。只见往日里温和的大师兄此刻正站在他们身后，脸色冷沉，那双漂亮的凤眸也罕见的带上了锋利。
许是从没见过大师兄这样，弟子们一时都被吓得愣在了原地。
哪吒“我让你们修炼，你们在干什么。”
哪吒微挑唇角，漫不经心的冷笑一声，
哪吒“既然一个个都这么自信了，那就明晚考核，不过关的滚出仙门。”
话音一落，众弟子目瞪口呆，这回是真的彻底呆在了原地。
哪吒懒得多说，冲被围在中间的男孩儿抬了抬下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男孩儿抿了抿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还是跟了上去。
少年抱臂站在不远处看完了整场好戏。他轻挑了下眉，懒洋洋的开口提醒：“都还站着干什么？没听见大师兄说么，考核不过的离开仙门。还不赶紧去努力努力，万一能抱上佛脚呢……”
一番话就像平地炸响的惊雷，众人一下回过神来，然后作鸟兽散了。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准备去看看那男孩儿怎么样了。这时后面一道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敖粼“阁下且慢。”
少年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方才他和师兄是站在修炼场前这条琥珀河边上的。此时的岸边拐角处走过来一个人，是位女子。一身青衣飘扬似画中仙。容颜绝色，笑起来有倾世之美。她戴珥瑶坠璎珞，缓步走来，像降世福泽的神女。
少年几乎是一眼认出了她。
那个中了天罡掌被救回来的女子。……是师兄曾经的心上人。
敖粼走到他面前，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眼前的少年冲她点了点头。问她道：“有什么事吗？”
敖粼微微一愣，笑着道：
敖粼“我方才路过此地，欣赏了一出好戏。本来是无意打扰的，但我这人喜欢新奇……”
敖粼“对了，方才听你们师兄说，明天晚上考核，不过关的要逐出仙门，可是真的？”
“假的。”少年摆了摆手，一脸早已看透的表情，“师兄唬他们玩儿呢。他这人就这样，没事干了就耍着人玩儿。师尊人不在，总不能回来的时候一个弟子都不剩了吧？”
敖粼“……”
一个都不剩？
这人的清理能力得是有多强……
敖粼蓦然想起自己曾经去天庭的时候。那个时候两人刚在一起，她亲眼看见哪吒冷着脸将一营的天兵从头到尾都给改头换面了个遍。本来动改军营并不是件易事，偏玉帝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直接大手一挥准了。还扬言以后让哪吒自己看着办，无需请奏他。
敖粼当时看着那一营天兵的“绿脸”，忍不住在哪吒身边笑了好久。甚至还大言不惭的问他是不是将来也要把玉帝给清出去。
哪吒松散揽着她，见她笑成这样没忍住也笑了起来，然后俯首在她耳边懒着声笑道：
哪吒“放心，清谁都不会清你。”
她没能来得及说话，便被压在桌子上来了一遍。
那个时候敖粼在想，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猛了？明明以前撩他都还会耳红的呀……
忆起往事，敖粼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也是这时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姑娘？”少年见她发呆，只是笑，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姑娘你没事吧？”
敖粼“嗯？”
敖粼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道：
敖粼“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往事？
少年看着她，也不知是怎么，表情竟有些复杂。
敖粼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只是道：
敖粼“刚才那个男孩儿不像是普通的仙人。你师兄如今身体虚弱，可莫要被有心之人伤着了。”
敖粼“不妨你带我去看看，我还挺能打的，能保护你们两个。”
“嗯。”少年下意识点头，没拒绝，转身示意她跟上。
敖粼心里一喜，连忙跟了上去。
终于是迈出了第一步。
而这厢走着的少年，没注意到身边人的神情变化，反而心里有些奇怪。
……怎么总觉得哪不太对劲儿呢？
——
后山。
哪吒带着男孩儿慢悠悠的行过竹林。过了外层的竹林，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片山水之地。中间一汪巨大的灵泉湖，泉水丝醇，水流不急不缓绕边缘流动，水面喷薄出一层浓厚灵气。
是极好的修养之地。
男孩儿站在哪吒身后，视线平淡扫过一圈，而后垂眸，不动声色的掩去眼底的情绪。
哪吒“下去。”
哪吒侧低下头，看着身后一身鲜血的男孩儿，没什么表情的淡淡命令。
男孩儿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还是没反抗，乖乖脱了衣服走过去灵泉。灵泉灵气浓郁，水丝浅凉，甫一下去，犹如过了万千冰雪境，三尺灵台瞬间清明。男孩儿舒服的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哪吒松散靠着一根竹子，目光落在男孩儿的背影上半晌，然后垂下眸子，看向地上那摊带血的衣服。他勾了勾嘴角，淡声开口：
哪吒“小鬼，你是妖族的人。”
是肯定的语气。
男孩儿似乎并不意外他会看透自己的身份，只是有点儿好奇的微微侧过头，问道：“既然知道我是谁，怎么还要带我来疗伤？三爷好像并不是这样心软的人？”
哪吒轻笑一声，眼底浮起一丝兴味儿。他还真是许久未出去了，竟连这都觉得有趣：
哪吒“我许久未见老朋友了，是有些想念。况且老头儿既留你在这，我也没道理赶你出去不是？”
男孩儿笑着点点头：“是这样。”
他是妖族中人，在仙门并不受到待见。之前每次被弄成一身伤的时候，太乙真人都会将他藏起来疗伤休养，然后再重新回去仙门弟子群里继续修习。这次太乙真人走之前他还没能出来，所以这是两人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哪吒“不过你这副模样，像是一点儿好都没讨到？”
哪吒又道。
提起这个，男孩儿眼神一冷，他嗤嗤冷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我妖力暂时用不出来。这些废物都是仙门弟子，到底都是有些根基。我这靠着仙灵药草才勉强挤出来的微薄仙力，自是赢不过他们。”
哪吒点点头，懒洋洋的轻扬眉：
哪吒“看来是皇室中人了。”
男孩儿：“……”
男孩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三爷不愧是做过将军的人，这套话的本事就是熟练的很。”
哪吒“也就对付你这小孩了。”
哪吒不以为意的摆了下手，
哪吒“军营里那套你可吃不消。”
男孩儿：“……”
怎么感觉像在骂他？
“——师兄！”
正当两人闲聊试探时，一道声音突然传来。爽朗悦耳，是蓬勃的少年气，一听就知道是谁。
哪吒扭头看向从竹林走过来的自家的便宜师弟，无奈笑了一声：
哪吒“你不好好看他们修炼，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少年笑嘻嘻的迎上来，不以为意道：“我还不了解师兄吗，耍着人玩解乐子。那群小崽子当真就罢了，我怎可当真？”
哪吒抬手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巴掌，仍是淡淡笑着，语气却冷飕飕的，有点儿威胁意味的说：
哪吒“你刚说什么？我五感退化了些，没太听清。”
“我说有客人来了。”少年苦兮兮揉着被拍疼的脑门儿，打击报复一般的向旁边让了两步，露出被自己挡在身后的人。
哪吒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去，然后脸色一僵。
这便宜师弟还是趁早打死的好。
少年口中的客人一袭青衫，貌似画中仙，更似意中人。她上前两步，柔柔勾着嘴角，静静看着面前的男人笑道：
敖粼“上次一别，我已伤好了许多，也并未乱跑。怎么也不来看看我恢复的成果如何？”
哪吒：“……”
你但凡说慢点儿给个看的时间呢？
＊
哪吒：本来就不好意思去找你，见面了不让我赶紧看看，噼里啪啦你就把话说完了，你让我看什么？你让我怎么找借口说话？！
敖粼：你怪我？！！！
哪吒：……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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