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韫最后还是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东屋内,只剩下哪吒和敖粼。
哪吒仍是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提不起兴趣似的,也并未看她。原本颜韫是坐在床头的,如今椅子被哪吒搬到了床尾,两人便正正好好面对面上了。只是如今这般面对,倒更像是缓慢的凌迟。
索性这场凌迟没有持续太久。哪吒站起身,将方才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吃食拎到隔间的桌子上。因着一扇隔断的屏风,敖粼看不到里面的人。趁这个时间,她稍稍平复心里的波涛汹涌,然后打量起这间屋子。
东屋很大,空出来的地方不少,却也不算显得清冷。离床较远的窗户半开着。窗台上放着一鼎香炉,几只熏香插在里面,袅袅熏烟升腾。窗户旁边的墙的角落位置顶着一个书橱。里面的书排的很满,不过看起来有些新,应是主人不经常翻阅。在往前一大块距离,是两架并排的桌案。上面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东西,还有一些一看就是道家的书册……
敖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间屋子。方才哪吒说这是他住的地方。据她所知,哪吒在乾元山的确有座极大的宅子,名叫断宅。四千年前她跟哪吒来乾元山时曾见过一面。只不过当时任务在身,只是在经过时匆匆扫了一眼外貌,并未进入。
想来这就是断宅了。
不过她为什么会在乾元山……
哪吒“你在想什么?”
突然哪吒的声音从侧边传来。敖粼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去。
哪吒不知什么时候出了隔间,就站在离床不远的位置,抱臂淡淡的看着她。而她竟然一丝察觉都没有!敖粼感叹,果然云烟往事不能轻易回望,竟勾得她失神这么久……
哪吒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女子脸上的表情演戏一般不停的变换,微微勾了勾唇,道:
哪吒“你是戏看多了吗?倒是有演戏的天赋了。”
敖粼一愣,不解的眨眨眼。美人一萌,瞬间漂亮的仿佛万花绽放,饶是哪吒都忍不住偏过头。
哪吒“等你伤好了给你搭个戏台子演,现在先过来吃饭。”
哪吒转身往里走,语气像是冷淡的吩咐。
敖粼闻言,掀开被子下了床,慢吞吞的走到了隔间。她刚刚捡回一条命,身体仍是重伤状态,此时身上没大有劲儿,走路又慢又不稳。
哪吒腰后抵着桌沿,手掌懒散撑开支在桌上。他手形漂亮,指骨恰到好处的长势,修出白皙细长的五指,看着挺冷。哪吒就这么靠着桌子,垂眼看着敖粼步伐不稳的走过来,唇角轻抿。
他并非突发情绪针对敖粼,而是这天罡掌威力太强,且患有鬼族特症。若不及时活动疏通经脉,就算幸运从阎王那里捡回一条命,四肢也会逐渐僵硬。久而久之,连大脑也无法正常运转,思绪停止,当就真成了一具活着的僵尸体。
敖粼变成僵尸体……哪吒不敢想,他是真的会疯。
敖粼终于慢悠悠走到桌前,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桌子很大,只有她面前的一小块儿地方布满了饭菜,看着就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敖粼看着这些自己不知道吃过多少回的东西,默默的在心里想:好像就是为她准备的……
哪吒“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哪吒也走到她对面坐下。他靠在椅子里,懒洋洋托着下巴,垂眼看着她吃,声音说不出的温和,
哪吒“八爪火螭已经被关回重火境了。你这些日子且先好好养伤,天庭那边沈炎会去消息。”
敖粼吃饭的手蓦地顿住,半晌没有动静。
哪吒也愣了一下,微微皱眉,轻声问道:
哪吒“不合口?”
敖粼“没有。”
敖粼回过神来,轻轻摇头。她继续吃,眼神却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哪吒“怎么了?”
哪吒被她看得有些忍俊不禁,
哪吒“有话就说。”
敖粼愣了愣,表情有些扭捏,似乎是不好意思。须臾,她低下头猛扒了口饭,声音含糊道:
敖粼“我是想问……我养伤的话,是在乾元山吗?”
哪吒顿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支着下巴懒洋洋点头,表情漫不经心的,
哪吒“乾元山有灵牡。你伤成这样怎么出去乱跑?好好待着养伤。”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善,不过敖粼没在意。她喜滋滋的吃着饭,只觉得身心愉悦,连浑身的劲儿都提起来不少。
她蓦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哪吒微微眯了眯眼,狭长凤眸带点儿危险。不过片刻,他又无奈的弯了弯唇。
罢了,就这么着吧。
这人生来就是克他的。
——
敖粼后来询问了仙门的弟子,这才知道原来阿鼻地狱与灵域隔得不远,而乾元山就位于灵域和仙宫的交界处。这也就难怪自己为何会在这了。想来是沈炎他们在灵域搜寻不到灵牡的踪迹,这才来乾元山求助。也是幸好太乙真人炼丹药,灵牡存了还真不少……
不过也难为她活了这么多年,竟然才知道阿鼻地狱与灵域相近……敖粼觉得自己的认知是有些愧对自己的才华了。不过也是因为她极少来嘛!不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敖粼公主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得了哪吒的准许令,敖粼可谓是真肆无忌惮起来了。她本来就不算闲得住的性子。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还终于不是在天庭。敖粼觉得,如果自己变回龙身的话,恐怕龙尾巴摇的能直接把乾元山掀翻。
不过虽然没把乾元山掀翻,断宅却是受了她不少蹉跎。
哪吒种在院子里的那棵珊瑚树,红的璀璨夺目。敖粼自小长在海里,最是喜欢这些鲜艳漂亮的稀罕物。女子大约都喜欢打扮,更何况她是公主。因此这珊瑚树没能逃得了她的魔爪。
太乙真人这几日收到截教的金帖邀请。自封神之战后,阐截两教的关系便和缓了许多。虽还不至于辅牙相倚,但到底是亲近了不少。因此截教送来的帖子太乙真人并没有拒绝。他委托哪吒看顾好乾元山后,便非常潇洒的一走了之了。
本想找太乙真人商量扩大自己活动范围的哪吒只得好好待着乾元山守山。
乾元山地理位置优越,灵水宝山,稀世药材在这里见怪不怪,家底一直很是不错。后来又因着哪吒的原因,往乾元山送了不少珍贵宝物,金银珠宝更是成箱成箱的抬,便由此渐渐变成了一座富山。
富山自然是不缺住的地方。敖粼住到断宅后,哪吒便搬去了其它宅子,没有再去过断宅。而两人除了不小心碰到,也几乎很少见面。
两个人都在避嫌。
毕竟敖粼嫁人已是事实。这道坎是将要永远横亘的。
不过到底是令人唏嘘。曾经多少人羡慕的一对,圣旨亲自赐婚,如今却成了他人的妻。
沈炎三人时不时会上山探望敖粼。每每看到两人这样,三人心里都不太舒服。尤其是颜韫。同为女人,没人比她更清楚敖粼的想法。这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可她做的这件事情又不能告诉那小子。喜欢的人对自己冷漠相待,放在谁身上都不好过。
“你倒是装的挺好。”颜韫看着坐在树上,笑的一脸没心没肺的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日他们经过无门界的时候,正巧遇上佛界的道菩师祖追着自己的坐骑满无门的跑。一问才知是坐骑私自出了界。三人秉着“上了年纪要做善事才能保平安”的理想原则,非常好心的将坐骑绑了还给道菩。道菩久仰三人大名,为表谢意,送了一张弓弩做谢礼。弓弩巨大,刚从寒冰里淬炼出来,连主儿都还没认。
三人大喜,连连道谢过后就马不停蹄的来了乾元山。因为三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把这张弓弩给哪吒。
哪吒刚刚复生,元神尽伤,神力空虚。虽然已经被太乙真人塞了许多法宝,但宝多不压身,多塞总没坏处。
沈炎和陆天氏一到乾元山就去找了哪吒。颜韫念着敖粼,懒得跟他们一起,自己过来了断宅。
哪吒这棵珊瑚树种的实在是漂亮。敖粼坐在树上,手指百无聊赖的玩着叶子。听了她的话,拨弄叶子的手一顿,问道:
敖粼“为什么这么说?”
“你觉得呢?”颜韫随手变了把椅子出来。她坐下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却是以一种审视的态势说道:“你就打算这么瞒着他?我可告诉你,傅景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既然顶着战神这名头,便是再怎么废物,也该结出两魂来了吧?四千年结一魂,这他妈什么时候能是个头?!”
敖粼摘了一片叶子下来,又随手折了支树枝,用尖的那一端开始在上面凿画。语气听着漫不经心的:
敖粼“你也说了他只是顶着个名头。不过你说的也对,四千年结一魂,就算结魂很难,也着实是慢了些。我这人心比较硬,再给他最后一百年,若是再结不出来三魂……”
她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
敖粼“那就别怪我不可怜他那最后几个族人了。”
颜韫扬眉,她最是喜欢敖粼这股狠劲儿。道:“他四千年才结了一魂,你一百年就要他结完三魂。虽说逼一逼是好事,但他肯定是结不出来的。”
这的确是不可能完成的。
敖粼看着手中被她凿画出的一双眼睛,是一双很漂亮的凤眸。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生出的这样一双美眼,大而狭长,眼尾恰到好处的上挑,总是慵懒又薄情。可当这双眼睛含了一个人的时候,又是那般温柔与多情。
她曾被这双眼睛认真的注视过。
敖粼抿了抿唇,开口依旧听不出情绪:
敖粼“与我无关。他这四千年过得太享受了,都忘记自己该干什么了。既如此,我便也无需再给他留情面。”
“那你怎么多年做的岂不是白费了?”颜韫一愣,有些不太赞同的皱眉。
敖粼“无妨。”
敖粼淡淡道,
敖粼“我会再找其它的办法。而且……”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
敖粼“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放任自己这般颓废。说不定他自己就能找到办法。”
颜韫没说话,她盯着树上的女子,情绪有些复杂。
自己找到办法?
那当然是最好。
可她不愿意就这么看到。至少也应该让那小子知道。
“罢了罢了。”颜韫最终还是摆摆手,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你自己不委屈就好。不过……”
敖粼“不过什么?”
敖粼问。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让这棵树恢复自然美。”颜韫盯着珊瑚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挂饰,有点儿头疼,又有点儿无语,“我其实不想说话的。但这家伙盯了我挺久的了,我看它也挺不顺眼的。”说着抬手指了指被穿口挂在树上的那条鱼。鱼眼睛很大,正直直的看着颜韫的方向。
敖粼低头看了一眼:“……”
敖粼默默的把鱼给提溜了上来,手指怜惜的摸了摸他硬硬的鱼须,小声的安慰它:
敖粼“……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颜韫:“……”
一个雕像都能真情成这样?
果然是她老了吗?
*
这里说一下,龙儿没有嫁人哦,嫁人的另有其人。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三爷啦!后面都会讲到的。
一生最重要的婚礼,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喜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