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彼时正和沉香下棋。窗外清风徐来,流云绕夕阳。案上茶香清袅,宝鼎蕴烟。沉香掂子沉吟,表情认真,想着怎么着这一局至少也要拼个平局,挽回些面子。小玉趴在杨戬漆上,等着看沉香输棋。哪吒就着茶水吃香瓜,不时给沉香乱出个主意。
外面吵嚷声传来,沉香略皱了眉。哮天犬嘴馋,溜出去买鸭腿,怎么又和雀渠杠上了。
雀渠嚷出瘟君来,哮天犬打了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沉香一颗棋子拍歪,顿时数子被困,全线告急;哪吒一口瓜咬下,差点打翻茶具。杨戬拍了拍小玉,起身拂乱棋局:“本来胜负尚在两可,沉香你自乱阵脚,唉。”
沉香哪里还管棋局,和哪吒准备奔出去,杨戬:“让雀渠进来吧。”
雀渠一路走,一路拍开哮天犬在眼前捣乱的爪子。进得屋内,哮天犬奔到杨戬身边,很是狗仗人势地把白骨杖搭在肩上。雀渠本是山野精怪,人间礼数略懂,此时却顾不得了,当然,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和杨戬见礼,进门便嚷嚷:“杨戬,快快,想办法去寻瘟君,把这事儿了结,我也好闪人,这人间气闷得很,乌烟浊气的,不适合我。”
叫嚷一通,瞧见沉香小玉哪吒全都作严肃脸,杨戬打着扇子,气定神闲地端了盏茶在喝。雀渠挠了挠头,略尴尬。
杨戬把茶盏放回桌上。雀渠不等他开口,已拽过一把靠背椅,倒骑在椅子上,鼓着腮帮子盯着杨戬。
数次接触下来,杨戬清楚这家伙从不在气势上认输,即使输了,也要想法搞怪,胡搅蛮缠。他把棋子一颗颗拈起,收进盒子,闲闲道:“真的遇见瘟君了?”
雀渠咧嘴做了个笑的表情,迅速收起:“你猜。”
杨戬不理他:“瘟君现在什么形状?”
众人都觉杨戬问得奇特,“形状”通常用来形容器物,用在瘟君身上未免怪异。
雀渠双爪一拍:“你还真会措辞,瘟君现在没啥形状,莫可名状。”
原来,下午雀渠和阿川正在街上瞎转悠,忽然瞧见上次在客栈打架的那个“纨绔”,正和雁容小姐姐在胭脂摊前买东西哩!雀渠打趣阿川,问要不要前去和“老朋友”打个招呼。不觉黑风忽起,巨大的黑球凭空滚来,细看是个镂空的,黑球由无数金属颗粒拼缀而成,可自由扭曲变形,忽又散成一团黑砂。
雀渠正闹不清啥玩意儿,忽然发现四周街景变得如同褪色的纸偶,人流依旧,不见喧哗,风声鸟蹄,河流车马,尽皆失声。
阿川吓得一把攥住雀渠,以为青天白日撞进鬼市。
雀渠想起瘟君会一手隔绝空间的把戏,顿时汗毛直竖,这是想不动声色把他给收了吧?雀渠跳脚,直叫倒霉,一把推开阿川,随手抛出几个能量球。球体击向虚空,如遇实质,爆出数团火焰,湮灭于无形,结界已经完全封闭。
雀渠只得祭起新练就的绝活儿,提升法力,幻出一团电光球,击向黑砂。
黑砂忽又幻成雾状,缥缥缈缈,忽而散逸,忽而聚拢,击之不中,网之不成。黑雾中涌起蜇蜇怪笑,穿金裂石,如锈刃刮耳,又如千万根琴弦一齐崩裂,魔音贯脑。雀渠又烦又怒,法力提升至最高,八支利刃披佛着电光,力透黑雾,击向结界。
瘟君几番试探,发觉雀渠法力已与千年之前大不相同,但也并非难以对付。见雀渠攻击结界,知道他要逃。果然,雀渠拉过阿川,跟随光箭,直扑云端。
瘟君心底冷笑,破除结界并非易事,正好趁你撞得晕头转向,把你收拾了。黑雾奋起追击,前端撕扯出饕餮大口,吐出黑红的光焰,光焰堪堪追及,要看就要重创雀渠,不料雀渠如流萤划过天幕,忽然转向。于是,打头阵的利刃、随后的光焰、包括黑雾本身,几乎同时撞向了结界。巨大能量冲击之下,结界终于出现裂痕。雀渠随后又补了一记旋切光刀,裂痕炸出簇簇白色火苗,如一溜烟花炸开,随即如沙如流,淅淅沥沥落下,渐渐显出正常的天地。雀渠趁机拉着阿川,逃之夭夭。
雀渠口才不错,把过程讲得惊心动魄。沉香众人一时听得呆了。哮天犬本就不服雀渠,首先嚷嚷:“不信,你们是慌里慌张逃出来的,那个穿山甲还能给你抬着货物么?”
雀渠翻白眼:“阿川有法力,又没参战,这点小事怎会照应不到,你以为是你啊?”
哪吒沉香对视一眼。哪吒:“瘟君在闹市中动手,也不怕暴露了行藏?”
沉香:“而且这次直接动手,不再架横梁了?”
小玉:“瘟君的结界,当日天将都奈何不得,这次如此容易就破了?”
雀渠气恼:“我说的都是实情!”
杨戬想了想,示意众人安静:“哮天犬,探查一下瘟君的气息。”
哮天犬无极追踪之后,茫然:“主人,没有瘟君的气息,搜索不到。”
杨戬合上墨扇:“这就是了,瘟君不会暴露行藏的,所以有恃无恐。”
众人皆不解,这是为何?
哮天犬转向雀渠:“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那个妖怪不是瘟君。”
雀渠又气又好笑:“绝对是瘟君,那是瘟君标志性结界,三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杨戬:“别争了。雀渠说得没错。瘟君算是很小心了,隔离空间后再出手,是不想把事情弄大;敌暗我明,瘟君应该知道我们已发觉他的意图,他也不再期待坐收渔利;他量解了玄枭,法力恢复,且实力大增,这次既是动手,也是试探。”
沉香:“瘟君知道舅舅您和雀渠较量过,所以通过试探雀渠来推测?”
杨戬微微一笑,表示赞许。
哪吒:“瘟君怎么什么都知道?”
杨戬:“瘟君既然有能力隐藏,他就可以是任何人。”
众人脊背泛起凉意。
杨戬:“至于结界,上次的结界是提炼生魂织就,傀儡已复原,瘟君无法再借力,这次是瘟君自己的法力。”
小玉担心地:“舅舅,为何哮天犬搜索不到瘟君,这不可能啊!”
杨戬看向雀渠:“你来说说看,为什么?”
雀渠愣神,我?他确实琢磨过瘟君为何会了无踪迹,但也只是猜测。此时见杨戬有条不紊,逐一分析,为他气势所夺,只得整理思路,道:“大概是量解邪术成功施展之后,瘟君从……从结构组成上来说,完全是一个新的人,相当于脱胎换骨……不,相当于重新投胎……”
哮天犬:“有这种事,你别信口蒙人吧?”
雀渠郁闷地:“信不信由你,我千年之前就琢磨过,这大概就是量解的终极奥秘,否则这邪术和普通的附身、夺舍、吸星等有何不同?照妖镜之下就显出真身了!”
众人看向杨戬。
杨戬垂眸思索,当下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皆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沉香:“舅舅,那么瘟君究竟再哪里,如何才能找出来?”
杨戬淡然而笑:“没有法力加成的凡人如何破案?瘟君既然出现,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雀渠倒骑着椅子,蹦到杨戬跟前,作委曲状:“那赶快行动呀,瘟君在附近,我可不敢出门了。”
哮天犬作驱赶状:“去去,装什么可怜?”
雀渠不理会:“杨戬,瞧着刚才在下棋吧,你这晚辈看着就不行……”沉香不满地瞪过去。“那个小娃娃只会吃瓜……”哪吒拉下黑脸。“小姑娘这么大了还懒在你身上要抱抱……”小玉射出了眼刀。“这只蠢狗又只知道吃……”哮天犬拿起白骨杖在掌心敲。“不如以后随我出门逛逛,也好散散心。”
话音落地,一团烟尘爆起。众人围殴处,不见了中心的雀渠。只听雀渠的声音断续传出来:“喂喂~你们这些小家伙别太夸张,我老人家让着你们呢,不要不识好歹……哎哟!”青蓝色彩闪出,忽又消失不见,空气中悠悠飘过几根羽毛。
烟尘散去,雀渠扑扑翅膀,歪仄着从地上爬起来,光华敛过,倏忽那翅膀又隐去了。
这些家伙当面斗殴,不过看得出来是寻开心并不当真,杨戬无语之余,不自觉朗朗地笑,也不去管。那笑如清浅春风漾过湖面,一室皆暖。
那头众人乱着斗嘴,雀渠张口难敌,恨恨地想,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天天围着杨戬团团转,不时卖萌,当我看不出来?那沮丧模样落在哮天犬眼中,狗儿笑得坏:“哎呦,刚才又祭出翅膀来了,这回又闪着了?”
雀渠嘲笑:“你这蠢狗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瞧那脸上青了一块,还有脸子充好汉。”
哪吒沉香都是少年性子,本是凑趣,此时拉着一犬一兽劝架,难免拉偏架,不时损个嘴,气得雀渠呆毛直翘。
杨戬看不过去,手卷成筒状咳嗽一声:“好啦,别欺负雀渠‘他老人家’了。”看向窗外,已是暮云四合,星光隐隐。“唔……该吃晚饭了。”
众人都是仙体,人间饭食不过兴之所至,并不按顿。杨戬说要吃晚饭,哪儿有不依之理?把雀渠挤了个趔趄,众星捧月般把杨戬捧了出去。
剩下一个雀渠留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目瞪口呆。
杨戬摇扇回身:“你还不一起过来?”
雀渠收起委曲脸,顿时得意洋洋,腾跃过去挤进人堆。哮天犬一声惨叫:“哎呦,你个坏鸟,踩着我的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