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夲的药房设在后庭，屋宇整齐，附带小茅亭一座，窗明几净。室内，古朴的木架依次排列，上面琳琅满目，都是瓶瓶罐罐。各种草药散放在盘匾里，散发出沉缓幽远、仿若山林般的气息。角落里静置着一些制药工具。
玉鼎在屋内悠闲转过几圈，看吴夲炼药。感觉和仙家炼丹异曲同工，只是精度不同，方法有异。吴夲请玉鼎坐，桌上茶水现成，小风炉上焙着绿蚁新酒，合药用的；酒已熟，想喝当然也可以。
玉鼎袍袖掠过木桌，也不客气，斟了杯茶捧着。清香袅袅飘散，逸在午后的阳光里。
这两人便开始聊天。神仙不大可能闲话家常，毕竟与凡间的柴米琐碎不同。两人便开始聊些上古志怪，三界趣谈，然后又聊到了杨戬。
玉鼎神色清缓悠远，左右无事，便和吴夲淡缓地说。
杨戬小时候，教养很好，行事颇有条理，自带几分贵气，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玉鼎见到他的时候，其实也不是很小了，十二三岁，性格底子已经成型。天兵天将追杀之下，颇为狼狈的境地里，可以成功自救。当时玉鼎虽觉是被这小子故意缠上的，还是喜欢这份应变的智慧与从容。同时也恼天兵无理取闹 ，便护住了杨戬兄妹。
接下来的日子颇有些鸡飞狗跳。回到玉泉山，天兵锲而不舍，精神可嘉地找上门来，搅扰不清。杨戬的妹子杨莲，家变当日，被金乌神将的光焰气息灼伤，肺脉受创。幸好有些天生的法力，杨戬又想方设法替她治疗过，否则早已无救。阐教纵有灵丹妙药，却不甚对症，杨莲高烧昏迷，情况十分不好。玉鼎问杨戬当初怎么治的，杨戬说曾得一郎中指点，送妹妹在灵弦镇外深谷里的寒潭旁待了数日，暂时压制了伤势。只是这方法只能拖延时日，复发之后，便再无效用。
玉鼎最后只得说服杨戬，把杨莲护送往天山，拜入了重华宫。天山地气极寒，比之昆仑，灵力更加充沛。重华宫是慕族旁支，修仙正统，承袭自慕族的祭司巫灵之术，与医术同源，十分高明。杨莲拜入重华宫，尚可有一线希望。杨莲也很争气，不但病愈，后来拜宫主慕清华为师，修炼得法，宝莲灯认其为主，得到无上法力。
吴夲闲闲听着，制药的动作停顿：金乌光焰秉承天地之初的神力，源自宇宙，非比寻常，你们阐教都束手无策，当初杨莲在寒潭旁待几天就能控制伤势，有如此容易？
玉鼎：灵弦镇郊的青木山寒潭，传说是天地初开之际，银河弱水在凡间遗留的印记，奇寒无比。当时我也奇怪，小小女孩，怎么受得了如此折腾。外寒内热，只会内外交攻，重创病体，哪里能压制伤势。
吴夲：我猜着了。定是杨戬想出了调和的法子。这人说到自己的事，向来避重就轻，老毛病了。
玉鼎颇为愤愤：何尝不是呢。那时杨戬自己也三天两头发低烧，迁延不逾。开始我以为是劳累加受伤，且在寒潭旁冻着了。后来仔细探查经脉才发现，体内寒气郁结不散，有如实质，若不加以干预，实已到了危险的地步。
吴夲继续制药：这就是了。他定然是把寒潭内的寒气引入自己经脉，在体内过一遍再输给杨莲。这种方法在治疗中也未尝不可，但若无高深法力，天河寒气岂是容易对付的，自身便要吃足苦头。
玉鼎：他向来就是这性子，带了那么几分傲气。我说他的时候，这小子还说知道分寸，有妹妹要照顾，不会让自己出事。
吴夲：他还敢怼你？
玉鼎：这倒是没有，他说这些话是用撒娇的语气，当时还来攀扯我袖子。
吴夲想象司法天神小时候在师父面前的模样，不禁失笑。
玉鼎：医神你这笑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吴夲：真人你这是护短，你徒弟自己做的事，别人笑笑还不行么。
玉鼎摆出生气脸：不行。
吴夲：好好，不行就不行。叹息，只是杨戬拼了性命抢救回来的这妹子，后来竟然走上她母亲的老路……
玉鼎神色变幻：当初家变的惨烈杨莲是亲身经历的，天威严苛，竟然轻易触犯……哼，杨戬始终宠着她，我这师父又能说什么。
吴夲又笑：你还是护短。
玉鼎把眼锋扫给他看，吴夲佯装瞧不见：这次你还不好好教训他？
玉鼎：这次他差点丢了性命，教训已然够深刻，其他的，慢慢来吧。
玉鼎口不应心，吴夲暗笑，转过话题：不过他妹子其实也还不错。这次杨戬受伤，沉香没敢告诉他母亲，否则杨莲怕是要承受不住。
玉鼎：这些人要是再敢没良心，哼！
当年杨戬斧劈桃山，却没能救出母亲，长公主瑶姬被十日晒化。杨戬回到玉泉山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差点没救过来。杨莲当年不懂事，颇为埋怨哥哥……后来岁月漫漫，风云激荡，杨戬从未再提及此事，但玉鼎知道，这个执念，终究是深深地埋下了。
之后天庭屡屡出事，又是瘟君，又是猴子。对于时光无限的神仙来说，几乎就是隔三差五地翻腾作乱。天庭缺少干将，疲于应付此类事件，玉帝王母也不知是怎么哄他的，灌江口住得好好的，跑上天当司法天神。只怕便是在这前后，他已然动了改天条的念头。不料自家妹子给他拖后腿，来了一出思凡，真当天条是唱戏文么？完全把当初家变的惨烈抛到脑后跟，不吸取教训。后果就是被压山下二十年，杨戬替她隐瞒了天庭。只是，这二十年的嫌隙离心，众叛亲离，当真是好受的么？还主动唱黑脸，逼着沉香上进。孩子不上进就罢了，亲爹都不上心，用得着他这舅舅来管着？终究是为了他妹子，也为了三界所谓的“天条”。其实他完全不必管天条的，看孙猴子的齐天大圣就知道了，以他现在的本事，带上妹子一家逍遥世间，天庭能奈他何？
玉鼎本不想提及这些，此时却思绪滔滔，却束收不住。
吴夲笑：你这师父的性子，和徒弟颇不相同，清淡蕴和中隐着张扬肆恣。说起来，你可比杨戬潇洒多了。
玉鼎恢复了平静：是么？
吴夲只觉他隐了抹冷笑，道：好啦，在这里打闷罐子也无用，这些你应该报怨给杨戬听。我倒挺想瞧瞧他是什么脸色哩。
玉鼎：他能有什么脸色。顶多跪下认错。小时候还会主动撒撒娇，现在呢，哼，一点都不可爱了。
吴夲心想再怎么不可爱你也是护短。暗笑着把熬好的药端给玉鼎：劳烦真人把这药送过去，现阶段最后一剂了。
玉鼎接了，看了一眼浓浓的药汁，转身之际又回头：确定可以助他修复经脉了？
吴夲：放心，我检查过好几次，不会出岔子的。倒是……
玉鼎：什么？
吴夲：我昨日潜入墨岩察看，瘟君受到重创，居然没有回老巢休养。我总觉得不妥。你们防着点。
玉鼎微微松了口气，踏入夕阳的余晖里。抬眸看了看天空，目光清冷下去：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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