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虽比不得小暑的三伏天那般燥热,却也是江淮一带的梅雨季。
众人来时,莲花坞便下起了一场骤雨。
许是因骤雨初歇缘故,云梦的气温下降,温度刚好,静谧舒适。
雨打荷叶,盛放的莲花粉嫩水红,似少女脸颊两侧,情窦初开的红晕。
清风拂过,吹起了莲花坞过户小桥上飘落的花瓣。
花瓣随风而卷,飞落而下,惊起了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月色洒落一地,皎洁清冷的白辉透过小桥上,牵起手的二人。
牵起的手因月色的笼罩,倒影于莲花坞的清澈湖面。
因云梦的夏日过于闷热,江澄便让门生为百家沏好了清热解暑的凉茶。
自小生在塞外的江渊最不喜的,便是这苦涩的凉茶。
他借口有些疲惫,便向江澄提出要回房睡觉。
心知自己这个孩子定是不喜欢此时过于拘谨的氛围,江澄便也准许了他先回屋。
行至莲花坞的假山后,他遥望远处的过户小桥。
便看到姐姐江渝牵起聂宗主的右手,神神秘秘地往莲花坞的小厨房走去。
还未行至屋门,他便闻到阵阵小茴香与孜然混合的馥郁香气。
这般浓烈的香气,江渊自然熟悉,这不就是回纥特有的烤肉包的香气么。
心中那股被人遗弃的滋味,顿时萦绕于他的心头。
好你个江渝,竟敢背着亲弟弟吃独食。
偷偷吃独食便也就罢了,还是父亲不准他们姐弟二人贪食的烤肉包。
屋内的二人也因被肉包的吸引,并未看到屋外早已暗骂了不知多少次的江渊。
二人端坐于屋内的矮凳上,因江澄不喜这般浓郁的气味沾染衣袍。江渝只得背着父亲,与聂怀桑躲于灶台后架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盆。
心知江澄为大家准备了清火的凉茶,江渝便想着为聂怀桑做些回纥特有的吃食。
这凉茶刚好可为油腻的烤肉包子,解解腻味。
双手握着肉包,江渝的脑袋轻靠于聂怀桑略显瘦弱的肩头。
望着面前冉冉上升的青烟,江渝竟是更为期待往后与聂怀桑相伴一生的日子。
低头轻咬一口肉包,她满意地轻声道:
江渝怀桑哥哥……
江渝若是往后咱们成亲了,阿渝要让不净世里的所有人,都尝尝这个好吃的肉包。
说这话时,江渝便感到脸颊热烈滚烫,就好似于塞外平原上,迎着灿阳站了一日。
转头去望身侧那个羞红了脸颊的人,聂怀桑最喜的便是她这般纯洁可爱的动人模样。
这不净世里的门生与婢女小斯那么多,聂怀桑只怕她到时候会半途而弃,反倒还得向自己诉苦。
他轻笑出声,却因烤肉包的辛辣呛到,惹得他喉间刺疼,便是连鼻腔也是阵阵难耐。
清河的百姓不喜辛辣,便是连不净世的糙汉们,都经不住辛辣的吃食。
他从未想过,这看似白皙饱满的肉包里,装的却是如此辛辣的羊肉。
身侧之人的轻咳微喘,不禁让江渝备感愧疚,可比愧疚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慌乱行至桌案,于白瓷茶盏上斟满了凉茶,才轻轻递于聂怀桑唇边。
接过江渝手中的杯盏,聂怀桑再也顾不得什么文雅,慌乱着一饮而尽。
待到喉间的刺疼变浅,他才抬眸与江渝相视。不曾想,换来的却是少女的轻声嘲笑。
面前的聂怀桑唇边因方才的纷乱,而沾染上肉包里的茴香与红油。
伴随着琥珀色的清茶,衬得他如孩子般邋遢。
她承认,她江渝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怪这般模样的怀桑哥哥,太过傻气,且傻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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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之人的肆意轻笑,不禁让聂怀桑面红耳赤,连跟着喉间的疼痛又再次肆意蔓延起来。
素手轻抬,聂怀桑却是在她柔软白皙的脸颊上轻掐,惹得她对着自己圆目微瞪。
聂怀桑让小鱼儿这般嘲笑我。
聂怀桑下次若是再嘲笑于我,力气可没有这般轻的了。
抬手拿下聂怀桑掐着自己脸颊的右手,却是狠狠地咬下,惹得那人吃痛惊呼。
待到解了气,江渝才缓缓放开聂怀桑的手指,微微靠近。
他温热氤氲的气息就萦绕于她的鼻尖,未等面前之人反应过来,她便覆上他柔软舒适的双唇。
舌尖肆意轻轻掠过他的唇瓣,将唇瓣上沾染的茴香与凉茶舔舐。
聂怀桑还在享受着她的柔软双唇,未曾想竟是这般的白驹过隙。
自聂怀桑的唇瓣离开,她与他两两相视,语带嗔怪道:
江渝是怀桑哥哥太笨。
江渝唇上粘了小茴香却浑然不知。
未等她将所有的话语说完,他便再次覆上她的双唇,意犹未尽地轻吻浅尝。
一缕青烟自火盆萦绕而起,隔着纸窗,门外之人将屋内的耳鬓厮磨,看了个透彻。
心想着不应这般窥探他人的情爱之事,又不忍打扰于面前的恩重情浓。
正欲转身,江渊却是与身侧之人打了个正着。
面前忽然放大的脸孔,不禁让他捂着前胸。
正欲高声尖叫却又担心惊扰屋内之人,而不得不将双手自胸口移至双唇。
见面前的江渊一副见着魔鬼的模样,金凌顿感疑惑。
金凌(字如兰)你这是作甚?
金凌(字如兰)鬼鬼祟祟的。
抬起食指抵住金凌的双唇,江渊才轻推金凌远离。
待到感觉金凌不会再次返回,江渊才停下反问道:
江渊我还想问你呢。
江渊深夜不寐,在莲花坞瞎逛又是作甚?
反被江渊将了一军的金凌转头不再看他,却是因今夜之事低下眼眸。
金凌(字如兰)我……
金凌(字如兰)我来看看江挽月。
金凌(字如兰)她……如今一定难受极了。
忆起今夜所听到的关于金光瑶的丑事,金凌的心头竟是再次萦起阵阵忧伤。
他不愿相信,自小疼他爱他的小叔叔,竟会是这般阴险毒辣之人。
便是连他自己都这般难过,江挽月的夫君是此事的受害者,她定是比自己难受不下百倍千倍。
金凌的愧怍源于金光瑶,若不是因金光瑶,江挽月也不至于等了温宁这么多年。
左右都是自己最关心的人,金凌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掂量了。
眼见金凌这般模样,江渊也因他心中萦起一阵感伤。
他怔了怔,轻叹一声才道:
江渊思追如今正于房中安慰小姑呢。
江渊咱们此时前去,岂不是添乱。
二人两两相视,许是金凌也觉着此刻前去天色已晚,便与江渊一同回了各自寝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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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透过镂空雕花窗,惹得屋内的烛火摇曳飘荡。
侧身躺于床榻,你凝望着桌案上忽灭忽明的火光,竟是有些出了神。
今日之事,虽是早已被温宁与蓝思追抚慰许久,却终是未曾平复你的复杂心绪。
转身望向身侧早已熟睡的那人,你起身在他脸颊上轻轻落吻,才穿戴好衣衫出了屋门。
行至莲花坞的校场时,你却被一人拦了去路。
微弱的月色洒落于他清秀俊朗的脸庞,透过挺翘顺滑的鼻梁,斑驳陆离。
因月色笼罩投下阴影的缘故,你看不清他此刻面容上的任何表情。
于乱葬岗时,蓝忘机便有所察觉,要说莫玄羽灵力低微无法习剑。
但也不至于连灵剑也无法抽出,他总感觉魏无羡像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与魏无羡弃剑道,改修他途有关。
修行之人剑不离身,且魏无羡从前最喜的便是与他人比试剑法。
他觉着,魏无羡改修他途,或许与多年前江澄的金丹被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心中越是笃定猜到了这个秘密,他的心中却是阵阵赶不走的心慌。
可回想起魏无羡每当接过他的灵剑随便,便转交他人替自己收好。
他便更加坚定了这个猜想。
他一人闲逛于莲花坞的石板路上,却无心观赏坞中的夏日美景。
心事流转之际,抬眸便看到远处与他同样于莲花坞闲逛的江挽月。
他未曾多想,便行至她的跟前拦了她的去路。
二人相视许久,你才平复好方才那点惆怅,轻声询问:
江挽月含光君。
江挽月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挽月商量?
待到江挽月先行问自己,蓝忘机才一改从前的冰冷语调,柔声回应:
蓝湛(字忘机)有。
蓝湛(字忘机)可否进一步说话?
虽是心知此刻江挽月的心境与自己相比,定是好不到哪儿去。
可他越是笃定了之前的想法,便越想得知真相。
心中知晓蓝忘机此次前来,询问的或许与魏无羡有关。你正欲转身逃掉,却又被他再次拦住去路。
抬眸与她相视,他在她目若秋水的温柔眼眸中,看到了千般愧怍,看到了万般心疼。
说实话,你并不愿此刻与蓝忘机说出这些事情。你宁愿自己不知道,宁愿自己置身事外。
大雨后的莲花坞,气温还是有些寒凉的。
不知因何而起,你只觉此刻浑身寒凉彻骨,就好似冬夜里跌入江水之中,窒息冰凉。
双手也因此刻的心境,慌乱地细细相互摩挲。
等了许久,蓝忘机终是等到了江挽月的应允。
你本不想泄露秘密,可当你与蓝忘机相视的刹那。你却于他清澈如水的深瞳之中,看到了答案。
他其实应当猜到了,只是想找个人确认心中想法。
微微轻叹一声,你才出言与他做了个交易。
江挽月含光君可否答应挽月一件事。
蓝湛(字忘机)嗯。
江挽月挽月希望,含光君知晓这个秘密后。
江挽月定不要告知挽月兄长,可好?
有风吹拂校场屋檐下的银白铃铛,叮铃作响。
静谧的莲花坞只剩衣袂翻飞的声响与银铃的清脆,为大雨初歇的莲花坞更添一抹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