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灵力尚未恢复完全,有人便提议前往距夷陵最近的云梦稍作整顿。
端坐于行舫中的蓝忘机身侧,便是才苏醒没多久的魏无羡。
他倚靠着船窗,凝望远处依旧波光潋滟,菡萏葳蕤的云梦川媚。
许是因夏至降临的缘故,云梦的江水如镜,远山如黛。
这般如昨日重现的美好光景,不禁让魏无羡又忆起往昔与江澄的朝夕相待。
当日于乱葬岗时,他为何听不进江澄的规劝,依然宁愿孤身选了这条道路。
那时的江澄会是怎样的失落与难捱。
指尖轻掐自行舫而过的一朵芙蕖,他凝视着掌中盛放的花卉,却终是止不住心中惆怅。
明明说过要陪他很久很久,却终是自己先行背弃了诺言。
清风又起,吹乱了湖面平静的一汪江水。
孤身一人行至行舫的前端,江澄眺望远方距莲花坞越来越近的风景。
自莲花坞的烈火蔓延起,自己好似便与魏无羡渐行渐远。
或许更早,只是他们二人都未曾发觉罢了。
“等你将来做了家主,那我便做你的下属。”
“像我父亲辅佐你父亲一样。”
“姑苏有双璧算什么,咱们云梦有双杰。”
不知自何时起,江澄每每路过魏无羡从前的寝屋,都会忆起那日他语带坚定的诺言。
他好想问一问,问一问魏无羡,当年扬言要辅佐他的那句话。
他是否还记得这句承诺?
曾经同览诗文共赏月色,畅饮美酒互诉衷肠的少年往事,他应当未曾忘记吧。
世人皆知蓝忘机问灵十三载,却不曾有人得知。
他江澄,也在莲花坞守了他十三载。
这些年来,于世人眼中。他是对夷陵老祖恨之入骨的江宗主,可他却也是守候了故人回家的江澄。
清风吹拂他身着的黛紫衣袍,随风而动的还有悬于腰间的清心铃。
铃声清脆悦耳,惊扰了同他眺望远方的那个旧人。
未等魏无羡抬眸与江澄相视,他便转身进入船舱。
不是不愿与他相望,而是如今心绪不宁的他,还未作足准备与他冰释前嫌。
有清亮的银铃声自行舫传来,似绵绵细雨滴落屋檐的滴答声。
空灵却又悲怆。
正心事流转之际,魏无羡抬眸便看到,孤身站于行舫上的江澄。
他身上的黛紫衣袍也因于乱葬岗的厮杀,而有些污秽。
微风拂过,吹乱了江澄额间散落的发丝。
它们肆意缠绕他的双眸,肆意飞舞于他的身后。
他很想像少时一般轻唤他的姓名,却终是止住了那点不知因何而起的想法。
江澄……
这个他从前最常唤的姓名,而今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便是连江宗主这三字,都被他前世的任性与自私,剥夺了资格。
原来有些话想要说出口,是这般艰难。
隔着一汪清水,隔着一道行舫,却像是隔了整个世界。
抬眸遥望远处那个消失于行舫的孤身只影,魏无羡终是无法平复如今的难捱。
待到行至船舱许久,江澄才轻推行船窗上的布幔。
果然他已不再倚窗遥望。
江澄怔了怔,才发觉自己竟是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地方,注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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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坞的绢灯依旧璀璨,好似还如少时那般美好无暇。
待到众人行至莲花坞大堂,魏无羡却止不住心中的愧怍,无法迈开那艰难的一步。
正心事流转之际,身侧的一声轻唤竟是惊扰了魏无羡的思绪。
他转身回望,便与身后那个目若秋水的温柔眼眸相视。
本是正欲同温宁一起回莲花坞的你,却看到魏无羡孤身一人,望着莲花坞的朱门失了神。
不愿再看到这般模样的他,你便行至他的身侧轻唤道:
江挽月羡哥哥……
江挽月兄长他其实也很在意你的。
江挽月他这些年来,总会凝望着你从前身着的家袍。
江挽月还有,你从前的寝屋。兄长他,一但有空便会自己一人去打扫。
江挽月你们二人分明那么在意对方,却偏偏任性地不愿承认。
江挽月话里的心意,他都知晓,他都明白。
只有这样的江澄,才是那个与他放鸢摸鱼,习武打闹的他。
许是因江挽月的话让他对江澄更为愧疚,他转身并未转身与江挽月相视,而是淡淡出声:
魏婴(字无羡)我知道……
魏婴(字无羡)我全都知道……
他还是那个他,那个不愿服输却又委屈了自己的江澄。
可是如今的自己欠他太多,又怎能妄想着得到他的理解与原谅。
眼前好似也因江挽月的话音,而浮现从前二人打闹的画面。
可无论如何临摹,也再无法复刻年少时,那个静谧美好的俊朗脸庞。
待到二人不再伤春悲秋,魏无羡才被江挽月拉着进了莲花坞。
莲花坞的大堂内人头攒动,屋内的嘈杂纷乱,全是因敛芳尊金光瑶的丑闻而起。
方才江澄便接到门生的通报,说是有两名姑娘求见。
因此时的事情过于重大,江澄本不愿接见,却因门生告知她们二人便是因此事前来。
二人行至莲花坞大堂,便向众人毫不隐晦得说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一名看着稍有些姿色的女子率先出言,可说出的却是兰陵金氏前任家主的死因。
话里话外,众人也已明白一二,不过便是金光瑶与薛洋折磨金光善,让他死于马上风的丑事。
正当那名女子说完,她身侧的那名女子的话音,却是让你肝肠寸断。
她自袖中掏出一纸药包,待到门生接过递于江澄后,她才娓娓道来。
路人2各位宗主名士。
路人2小女子先前是于药房里的捣药丫鬟。
路人2一日店家趁客人不在,鬼鬼祟祟地自柜中寻来一纸药包。
路人2我本想着不应窥探旁人的隐私,却总感心中惶恐。
路人2因为这柜中藏着的均是店家于塞外游历时带回的。
路人2是良药或是毒药,都不曾有人得知。
路人2我本想着不愿过多掺和,却终是止不住心中疑惑。
路人2尾随着店家,我才看清了与他交易的那人。
一听到她口中所诉,你便想起了那日与你相撞的那名女子。
行至她的面前,你终是止不住心中悲怆。
喉间溢出的阵阵苦水与心中盈起的肝肠寸断,使得你微微颤抖着双臂。
抬手微微紧握着她的右手,你才强忍着心中纷乱,哽咽出声:
江挽月那日与我相撞的……
江挽月是你么?
抬眸与她相视,面前之人的脸庞,却因眼眶盈起的丝丝薄雾而逐渐朦胧模糊。
你极其希望于她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却又无比的期望她说的不是真的。
如若真是金光瑶的诡计,那么你与他不共戴天。
许是因江挽月此刻的模样太过让人怜惜,她怔了怔才低声道:
路人2是。
路人2是我……
得了她的回复,本就盈满眼眶的泪珠,便似云梦的江畔决堤,肆意地滴落而下。
双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臂,你才继续强忍着心中疼痛,轻声问道:
江挽月你可曾……
江挽月记下此人的面目特征。
许是因江挽月的脸色逐渐惨白,她强忍着心中惶恐,出声回应:
路人2他……
路人2他的手上,有一只断指。
话音刚落,本是紧紧攥住她的双臂便渐渐失了力道。
她的话音就似一把锋利的冷剑,将你尚未愈合的伤口,一寸寸刺入。
虽是心中早已有了明确的答案,可于她口中说出,却是那么让你心疼。
好疼,疼得无法呼吸,疼得肝肠寸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阿宁。
我的阿宁分明未曾做错任何事,却因金光瑶的歹念一错再错。
他分明那么好,那么善良,却被奸人所害,差点就要与你阴阳两隔。
有温热晶莹的泪珠自眼眶而落,它悄然滑至你的脸颊,却被一个冰凉彻骨的指尖轻拭。
心中知晓江挽月定会因此心伤,温宁行至她的面前,指尖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夺眶而出的泪珠。
未曾想,身体却被她紧紧地抱住。
他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她的温柔怀抱,抬起手轻轻抚慰着她的背脊,语带温柔:
鬼将军温宁傻挽月。
鬼将军温宁别哭,好么。
鬼将军温宁这般的你,让我心疼。
强忍着心中纷乱,你才不再失声痛哭,却依旧哽咽着回应温宁:
江挽月可是……
江挽月可是……
可是因他,才将你的阿宁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才让他背负了所有恶名。
才让金凌与他的生身父母,阴阳两隔。
这样的仇恨,又怎能轻而易举地放下。
你埋在温宁怀中依旧泣不成声,此刻你不愿与他相视。
因为你怕让他看到自己,狰狞丑恶的满目怨恨。
有湿润的泪珠滴落于他胸膛上的衣襟,温宁知道如今自己的任何安慰,都无法抚慰她满目疮痍的心。
待到怀中的娇小玲珑不再微微颤抖,他才低头去轻吻她的发丝。
他不愿让她背负着莫大的苦楚,他想让她知道,温宁有她足矣。
二人就这般互相抚慰对方,似两只误落沼泽受伤的白鹤,相互舔舐伤口。
相濡以沫,相伴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