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之间的斗嘴内讧,魏无羡看在眼底却又不知该如何介入。
一切的争吵来源,不过就源于四字,夷陵老祖。
不过眼前江澄的儿子,却让他思绪蔓延至从前。
他与金凌的性子像极了少时的江澄,心口不一,不愿服输。
目光浅浅落于面前的江渊,他与江渊接触不多,唯有那次于义城时的寥寥几句交谈。
似是又忆起从前与江澄在莲花坞时,撑篙乘船,戏水捉鱼的美好光景。
曾经同览诗书共赏圆月,畅饮美酒互诉衷肠,而今却连与他寒暄,都变得如此艰难。
本是两小无猜的二人,怎的就走向了背道而驰的地步。
心知是自己先行背弃了诺言,魏无羡不再将目光落于江渊身上。
只因他似黛山般细长,舒展的双眉,如明镜般清澈,透亮的双眸。像极了那个,替自己赶跑恶犬的青涩少年。
虽与温情长得极像,可只有魏无羡觉着,江渊与江澄更为像些。
强忍着心中那点落寞的思绪,魏无羡才想起正事。
魏婴(字无羡)江公子,对方有多少人?
魏婴(字无羡)这附近有无埋伏?
方才魏无羡眼底里闪过的一丝忧伤惆怅,江渊全然尽收眼底。
同父亲第一次于金鳞台赴宴时,他便看出了江澄与面前之人的微妙关系。
他虽是已然知晓这其中缘由,却也并未对魏无羡反感,而是柔声回应道:
江渊对方大概五六人。
江渊都用鬼面蒙脸,并未看清是否与咱们有何关系。
江渊将我们几人捆于这洞内,就未曾管过我们。
江渊似是让我们自生自灭。
面前之人年纪不大,话里却是无懈可击,滴水不漏,将魏无羡所想所问,一一答复。
这般年少出众,不禁让魏无羡喟叹。
不愧为江澄的儿子,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可他话里所诉的鬼面人,却让魏无羡有些不解。
既是为金光瑶行事的鬼面人,为何还要将他的儿子金如松也给绑来。
莫不是,这金光瑶已经丧心病狂到弃儿子性命于不顾的地步?
正心事流转之际,本与金凌斗嘴的金阐便开始抱怨起了外边的傀儡。
言语之中,尽是对魏无羡与蓝忘机的不信任。
他表示,这傀儡定是魏无羡用于威胁他们父母,所以他断然不会从这洞口出去。
的确,他的话不是并无道理。
这些傀儡不怕冷剑,亦不惧烈火,仓惶出去只会更为危机四伏。
可众人继续待于这伏魔洞内,你只怕会是敌人的瓮中之鳖。
正欲出言说些什么,身侧本是于你并肩而立的温宁便止住了你的动作。
他转头与你相视,语重心长道:
鬼将军温宁挽月,你在这儿保护他们。
鬼将军温宁傀儡,就交于我吧。
你望着他漆黑似墨的深瞳,在里边,你看不到任何因方才被众人鄙夷,而有所抱怨的神色。
取而代之的,却是心系旁人安危,舍弃自己的决心。
这般心地善良的他,还是如少时那般美好。
你双手轻抚他紧握灵剑的左手,细细摩挲下却依旧安抚不下心中彷徨。
良久,你才抬眸与他相视而笑。
江挽月不。
江挽月挽月与阿宁一起去。
面前之人的话音,不禁让温宁神色微怔。
他不想让她有危险,却未曾想她愿意与他共度难关。
左手反扣她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他才语带柔情道:
鬼将军温宁好。
鬼将军温宁但挽月要答应我,有危险定要先顾着自己。
鬼将军温宁好么?
微微颔首回应他的话音,你们二人才行至洞外。
伏魔洞外萧条寂寥,伴随着席卷而过的寒风,凉彻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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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萎的山林绵延不断,四周萦绕着的黑色怨气,冲天横生。
似远山雾霭迷蒙,似江畔晨露朦胧,为夷陵更添一抹凄凉之意。
远处的傀儡一见生人靠近,便似着了疯魔般,扑向挡于你身前的温宁。
指尖紧攥着的灵剑也因怨气侵扰,铮鸣作响。
声响与傀儡的哀嚎交织,前者似远山落入谷底的清泉,空灵清澈,后者似万鬼的深夜嚎哭,杂乱嘶哑。
藏于山林中的傀儡层出不穷,灵剑出鞘。
剑身清辉似夜里的白色月光,清冽皎洁。
飞身掠过面前围困的傀儡,你与温宁背脊相靠。
指尖缠绕着的紫星也因怨气横生,而溢出点点淡紫色的璀璨星光。
忽灭忽明,却又皎洁温柔。
素手轻抬,指尖作兰花状,淡紫色的清辉就似夜里湖畔的点点萤火。
随风而去,却是深深嵌入傀儡额间。
温宁虎口紧握着灵剑,剑指傀儡轻挥,掠过脖颈。
面前本是狰狞狂躁的傀儡,也因不敌二人,被重重打落在地。
却令你们不曾想到的是,傀儡就似不生不灭一般。虽被打倒,却不到片刻又再次颤颤巍巍站起。
随时光流逝,自山林间涌现的傀儡愈来愈多。
眼见二人快招架不住,温宁右手紧抱身旁之人的杨柳细腰,飞身带她回到洞内。
正欲上前继续与他分担,温宁却转身将江挽月揽入怀中。
在她身后,他轻抚她柔软顺滑的发丝,许久才柔声开口:
鬼将军温宁挽月别去。
鬼将军温宁别让阿宁担心你,好么?
下颌抵在他宽广伟岸的肩头,你知晓他是在担心你。所以才会不顾外边的傀儡四溢,还要将你带回洞内。
微微颔首似是答应他的话,你却在他耳畔威胁出声:
江挽月你也要好好的。
江挽月若是受伤了,我就不管你了。
鬼将军温宁好。
鬼将军温宁什么都听你的。
说罢,温宁转身孤身行至洞外。
披着皎洁清冷的月色,面前的他就似逆光而行的乱世英雄,舍了自己也要换旁人安全。
虽是答应他的话,你却依旧心中惶恐不安。
未过多久,洞外便响起了嘈杂纷乱的人声。
众人一听好似有熟悉的声音,便纷纷行至洞外。
与大家一起出了洞外,你轻抚温宁方才因紧握灵剑而被磨损的虎口。
来时身上身着的锦衣袍服,也因与傀儡厮杀,沾染上了肮脏污秽。
疼,是心疼。
疼他不顾自己,却依旧心系旁人。
疼他分明如此善良,却要背负旁人的冷眼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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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也因心中疼痛,而渐渐起了丝丝薄雾。
有温热晶莹的泪光辗转于面前之人的眼眸,温宁抬起沾满血腥的右手。
指尖因傀儡的血腥而弄得肮脏不堪,他只得将尚且干净的手背轻拭江挽月眸中的泪水。
鬼将军温宁傻挽月。
鬼将军温宁我又不怕疼。
抬手在他胸膛处轻轻乱捶,你才嗔怪出声:
江挽月不怕疼也不行。
江挽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江挽月若是像之前那般,该怎么办?
低头去轻吻她因担心而滴落脸颊的泪水,温宁才与她鼻尖相对。
鬼将军温宁不会。
鬼将军温宁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他温热熟悉的气息萦绕不止,你才渐渐平复方才纷乱担心的思绪。
面前的恩重情浓,不禁让魏无羡感触颇深。
可他却丝毫没有任何心思再次看着二人,因为那纷乱嘈杂的声响,来自泽芜君口中所述的百家围剿。
他淡淡望向众人中的那一抹黛紫,一如从前那般清冽,却又无比陌生。
自金光瑶托鸿雁传书,江澄接到信笺时便心中惶恐。
说实话,无论是多年前的乱葬岗围剿,还是如今,都不是发自内心。
他不想来,却又不得不为云梦江氏前来。
他终究是无法做到像魏无羡那般特立独行,潇洒自在。
他只有一个选择,也不得不接受这个选择,那便是和光同尘,随波逐流。
目光浅浅落于不远处的魏无羡身上,却是冷声轻唤:
江澄(字晚吟)江渊,金凌。
江澄(字晚吟)还不过来。
江澄(字晚吟)是被傀儡挟持得还不够久么?
眼见江澄面露怒火,二人也不再与蓝思追蓝景仪站一起,而是牵手小心翼翼地行至江澄身侧。
站于百家最前的,要数江澄与另一位名士,那便是享誉盛名的蓝老先生。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蓝景仪与蓝思追,却偏偏躲过了他们身侧的蓝忘机。
他始终无法接受,原本端方雅正,循规蹈矩的蓝忘机,会站在夷陵老祖这边。
二人一见蓝老先生看向自己,便也满脸愧怍地行至他的面前,抬手作揖。
抬眸与蓝启仁相视,蓝思追才低声解释:
蓝思追蓝老先生。
蓝思追含光君他……
蓝思追是为了救大家,才会来的乱葬岗。
抬手轻轻搭在蓝思追的肩头,蓝启仁才将目光转移到蓝忘机身上。
他在等,在等蓝忘机行至自己身旁,在等蓝忘机告知他,他不应该站在魏无羡这边。
许是因心中愧怍难当,蓝忘机并未与蓝启仁相视,而是低声满带愧疚道:
蓝湛(字忘机)叔父……
未等蓝忘机说完,蓝启仁便冷哼一声,似微怒般不再看他。
虽是心中不愿蓝忘机与魏无羡这般胡来,可蓝启仁却也没有阻拦,而是任由他。
站于江挽月身侧的金如松遥望远处的人潮纷乱,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本是满怀期待的目光,也在看到兰陵金氏未曾前来时,似烛火燃尽般逐渐黯淡。
好似大家都有家人前来接应,却只有自己没有。
他本就不该奢求父亲会来,却还是看到江渊与江澄亲近时,心中萦起了那点不该有的期待。
正欲不再看面前的江渊与江澄时,他却看到绕过众人奔向他的那人。
他自洞外的台阶而下,紧紧抱住秦愫,才低声道:
金如松阿娘……
金如松父……父亲呢?
秦愫本不知此次是为乱葬岗围剿,她只是听到门生告知她,金如松被人挟持。
心中自是担忧自己唯一的孩儿,她便在第一时刻,行至姑苏蓝氏。
得了蓝曦臣的准许,才得以与蓝启仁来寻金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