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时节的微风还是有些彻骨微凉,它不似寒冬那般寒冷却是极其湿冷。
凌冽的冷风席卷着肆意冲天的怨气横生。两两交织下似大漠边疆破入关门的将军,严酷肃杀。
躺于你怀中的人儿明显支撑不住这般冷剑划破身后的疼痛,她在你怀中瑟瑟发抖。
江澄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魏无羡的身体,高声质问道:
江澄(字晚吟)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住的么?
江澄(字晚吟)你不是说没问题的么?
他的声音洪亮却满带失望与无奈,好似江畔受伤的春燕哀鸣,悲痛至极。
面前之人因江澄的质问怔住,原本泛着猩红怨气的眼眸也因此渐渐褪去。
魏无羡右手紧握陈情,掌心也因陈情上的雕花印痕而逐渐泛白。
他强忍着心中愧疚与惶恐,颤抖着双唇道:
魏婴(字无羡)我没有!我也不想的。
魏婴(字无羡)我为何控制不住!
魏婴(字无羡)我为何控制不住!
他没有吹奏陈情,方才为何会出现与陈情笛声相似的声响他自己也不知。
可是能驱纵万鬼,驯服怨气的便只有自己手中因修炼而化为陈情的阴虎符。
他同江澄两两相视,他在江澄漆黑似墨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
眼底泛红,面色惨白,怨气横生。
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头,纵使六道轮回历劫也再难消除业障。
六根难静,再难皈依佛门。
自古正魔不两立,自己如今当真沦为旁人口中不认亲友,滥杀无辜的魔尊。
如今还亲手伤了自小疼他,护他的师姐。
江厌离修为不高且这几日来一直在为金子轩守灵,面容早已疲惫不堪,你只怕她撑不住这身后的剑伤。
江挽月阿姐,挽月这就带你回兰陵金氏。
江挽月你别怕,只是小伤。
说罢你自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正欲轻擦江厌离额间因疼痛盈出的薄汗,江厌离便艰难提起右手。
素手轻抚魏无羡的脸颊,江厌离指尖流转自他似远黛青山的眉目。
本是因江澄方才质问而略显怒气的双眸也因江厌离指尖温柔而渐渐化为愧怍与心疼。
魏无羡在等待着面前之人的话语,她目若秋水的眼眸中似是有千言万语要同自己轻诉。
许久江厌离才强忍着身后疼痛,缓缓说道:
江厌离阿羡,你方才怎么跑得这般快。
江厌离师姐都还未来得及看你一眼。
江厌离师姐想和你说……
她的话音像极了云梦江畔春日里的一汪春水,淡化了魏无羡眼中所有的怨气与桎梏。
他们二人眼中辗转着因亏欠与谅解的泪水,温热苦涩却又纯白璀璨。
魏无羡正欲回复江厌离的话音,便被江厌离双臂上的力道一把推开。
他因猝不及防的力道猛推而掌心朝地。
本躺于你怀中的江厌离将魏无羡推开,你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竟是闪过一道白色的清辉。
清辉刺入你的眼眸,你将双目紧闭只感到面前一阵漆黑,使得你来不及反应接下来的所有。
冷剑刺入江厌离的胸膛,与金子轩当日于穷奇道的致命伤口一模一样。
便是连最后一句对魏无羡未来得及说出的话音,都如出一辙的一模一样。
两侧传来了魏无羡与江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他们唤着你怀中之人的名字。
魏婴(字无羡)师姐!
江澄(字晚吟)姐……
声音响亮却沙哑得失了两人如今的少年气息,只有无尽的悲痛与无休的悔恨。
你怀中紧抱的人儿因血脉流失渐渐气息微弱。你将耳畔靠近她的脸颊,想要倾听她的气息,却是越想气息便越微弱。
直至消失没有,你才意识到自小疼你爱你,维护你的阿姐永远的离开了你。
眸中好似起了一层薄雾,它在你的眼眸中化作苦涩悔恨的泪水,滴落在江厌离的脸颊之上。
面前之人身着的丧服不再纯白而是被污血浸染透着凄凉悲痛。
那名刺杀江厌离的修士嘴里念叨着狡辩之言,他说他想杀的是魏无羡可替魏无羡挡剑的却是江厌离,一切缘由皆因魏无羡而起。
事至如今,这些百家门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将所以罪孽所以错误归根于魏无羡这个邪魔外道身上。
魏无羡本因江厌离的话音而逐渐清澈的眼底也因她的离去而转瞬化为刚才的猩红。
他素手扼住那人的脖颈,指尖不断用力将他脆弱不堪的颈部生生掐断。
百家见魏无羡不思悔改,竟害死江厌离之后还将那人杀害,恶言更似冬日飘落山头的雪花,愈演愈烈。
周身传来的咒骂之声,刀剑碰撞之声,傀儡怒吼之声使魏无羡再难平复心中纷乱。
他素手横笛,轻吹之下笛声与怨气好似早已纠缠不休的命途一般,席卷而去。
喉间好似因怨气横生,心力交瘁竟是盈出腥甜的鲜血。
它自魏无羡的嘴角缓缓流下,直至滴落在陈情的笛孔之上他才恍然明白。
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修行邪道,终究会付出代价。
蓝忘机不愧是蓝忘机,当真是一语成谶,名不虚传。
他将阴虎符抛下,独自飞向不夜天的悬崖峭壁。
身后便是万劫不复的火海,可身前比火海更可怕的却是世间的人心难测。
他遥望眼前的景象,他看到了身着紫衣锦服的二人自远处走来,二人争执的身后也同样走来一人。
那人身着云卷的白色锦衣,从前他只觉得这身衣衫像极了披麻戴孝,而今才知年少的童言无忌是多么的可笑可悲。
纵入火海的那一刻,魏无羡面带微笑,他只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只可惜独留其他人背负着太多苦楚。
闭眼之前,他只记得蓝忘机身负重伤却不肯放开的左手,只记得江澄大义灭亲却不肯真正刺向自己的三毒,只记得自远处江挽月满带悲痛欲绝的哭喊。
一切过往,皆自风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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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
莲花坞
冬日里的莲花坞虽是没有北国那般寒凉,可早晨下的一场大雪却令你感到浑身凉彻肌骨。
身上披着的锦被也好似温暖不了你的身体,你侧身遥望桌案上摇曳生姿的烛火,心下却是百感交集。
你起身悄然行至莲花坞祠堂,素手拿起一副看似年久却丝毫没有半点灰尘的灵牌。
指尖轻抚灵牌之上纂刻的字眼,却在流转于“温念”二字之时,强忍许久的泪水还是自你的眼角无声滴落。
我的阿宁,你如今究竟在哪?
你身上的铁锁一定很重,很疼吧。
可是我的阿宁,你还愿意同我相认么。这些年来你一定过得不好,我们会不会因姻缘交错而渐行渐远。
还有,咱们的阿念也因我的一念之差奔赴不夜天城时,便因身体虚弱且高烧不退,夭折了。
那日之后我便昏睡了好些日子,兄长知晓我定是放心不下阿念。可当兄长行至乱葬岗之时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和早已没了气息的我们的孩儿。
待我醒来见到的便是放于莲花坞祠堂的阿念的灵牌,我们的阿念好可怜。
他本应有父爱的肩膀,本应有母爱的唠叨可是就是这点我都任性的不愿给他。
阿宁,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念。
挽月真是这世间最不称职,最不负责的妻子与母亲。
如今这般,我又该如何厚着颜面同你相认。
祠堂门后孤身站着一人,他身上的紫衣锦服布满了刚自外面回来落满的霜雪。
江澄刚才去了清河寻金凌,却不想碰到了多年未见的魏无羡。
他将魏无羡捆住却被金凌哄骗去找温宁,没曾想回来之时恰好撞见了仓惶逃走的魏无羡。
魏无羡有蓝忘机护着,他虽是说了许多恶言,却不能将魏无羡如何,便回了莲花坞。
没曾想,竟是在莲花坞祠堂撞中了夜起的江挽月。
面前之人因温宁的现世正轻抚他们的孩儿的灵牌黯然神伤。
江澄知道,这些年来江挽月的心中就没有放下温宁,江挽月还在大梵山替温宁温情立了衣冠冢,每年清明都去祭拜。
可他又何尝不是呢,每年清明的细雨他都悄然跟在江挽月的身后,陪她一起感受清明的春寒。
可他却只能远远地遥望,始终放不下心中那点不知从何而起的怨恨不愿同她一起祭拜。
他强忍下心中最后一点执着,冷声道: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在清河。
耳畔响起的熟悉声音让你将飘远的思绪收回,江澄这话虽是隐晦得不行,可你却很了解他。
他这话是准你去清河寻魏无羡,准确的说是准许你去清河寻温宁。
你转身同江澄两两相望,你在他冷冽似寒风一般的眼眸之中,竟是看不到这些年来试图掩饰悲伤的怨恨。
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柔情,满目理解。
你自是心知江澄这些年来并未放下情姐姐,可如今你却是想不到任何可以安慰他的言语来。
阿宁的现世虽是让你心中欣喜,可情姐姐如今在哪你却无从知晓。
你有些愧疚地移开同江澄相望的目光,低声回应道:
江挽月兄长……
话音未落,江澄便打断你接下来的话语。
江澄(字晚吟)温情她……
江澄(字晚吟)罢了,你去寻魏无羡吧。
江澄(字晚吟)至少温宁还活着。
说罢江澄将并未踏入祠堂的双脚移开,孤身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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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自聂宗主离世之后便一直传有食路岭的传闻。而今物是人非,便是连从前那个只晓得赏花拜月的聂怀桑都不得不接任家主一位。
人世间又有多少的迫不得已需要去承受。
你行至清河一处繁华的街市,江澄虽是告知你魏无羡在清河,可如今你却是感到略显无助。
偌大的清河,自己又该去哪里寻他,寻阿宁呢。
远处传来了熟悉清脆的笛声,满城笛声似牧童放牛时的欢快轻松,全然没有那年于不夜天的诡异凄冷。
你寻着笛声走去,却在快行至远处的拐角之时被一人环抱住腰身。
他的怀抱冰凉彻骨,身上因双臂抬起而叮铃作响。
自身后传来的淡淡药香令你不禁有些错愕,这般淡雅的清香,莫不是阿宁?
不会的,不会是阿宁的。
你正欲将灵剑的剑鞘捅向身后之人的腹中,却听到喑哑的轻唤你名字的声响。
阿宁……
真的……是你么。
温宁方才听到一声清亮悠扬的笛声,他虽是没有感知却好似受这笛声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来到清河。
笛声一直萦绕于他的耳畔,他拖着身上沉重的枷锁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叮铃的铁锁声与笛声交织,竟似清泉同琴声交叠一般珠联璧合。
随着笛声的靠近,他的意识虽是不受控制,却在看到来人熟悉的柔弱背影之时将她环抱起来。
他的意识只知自己要保护面前之人,还有那个一直缠绕耳畔多年的名字。
挽月。
他将双臂环住那个人腰身,轻声道:
鬼将军温宁挽月。
她柔软的发丝缠绕在温宁的鼻尖,早已失了五感的身体好似知晓此刻的温柔缱绻,竟是将双臂更加紧紧抱住。
清河深更的街市万籁俱寂,却零星点着几盏绢灯。
绢灯的悠黄色光亮将面前二人的身影渐渐拉长,便是连清风都唯恐将如此美好的身影打破而不愿将灯盏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