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闪过的绯红色光辉伴随着酥软无力席卷魏无羡的周身,直至蔓延指尖。
他想要挣脱困住自己身体的束缚,可奈何银针在颈使他只得微仰着身体做无谓的挣扎。
眼前二人的眼眸之中伴随着依依不舍,盈满着缕缕愧怍。
良久温情便再次低声同魏无羡说道:
温情我们早就该死了。
温情多亏了你,才多活了这些时日。
自岐山温氏大势已去,兴衰成败,温情温宁是仙门百家口中的温氏余孽。
原本早就应随着温若寒同岐山温氏承担后果。
如今这一场仓惶为避百家降罪的逃亡,是时候该如梦初醒了。
话音刚落魏无羡便像是想起什么语带质问道:
魏婴(字无羡)江澄呢?
魏婴(字无羡)你舍得江澄么?
江澄……
魏无羡的话音于温情的心中就好似江面上的一朵落花。纷飞飘扬地落在波澜不惊的水面却惊起一摊涟漪。
江澄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年少便接任家主,云梦江氏尚且还未重回仙门百家。
自己又何必为他增添烦恼呢。
看来这一次最先背弃诺言的,又是自己了呢。
本以为早已放下一切,坦然面对接下来的种种。却因魏无羡的一句质问将自己堆砌好的勇气通通击毁。
有温热的水珠自温情的眼眸中辗转不下,便是连红了眼眶的双眸都在提醒她。
自己有多爱魏无羡口中的那个人。
良久自魏无羡颈后的银针渐渐同温情方才指尖灵力起效。魏无羡便是连指尖紧攥被褥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无羡只得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温情温宁。
温情只身坐上魏无羡躺着的石榻之上,同他两两相视。
她在他明亮澄澈的眼眸之中看到了满目愧疚,看到了满目不舍。
强忍着心中万般不舍与愧疚,温情才缓缓开口:
温情江澄他……
温情是我对不起他。
魏无羡见温情话音里尽是离别的决绝,本还欲再说些什么便也兀自停了下来。
眼见面前之人脖颈处因激动而凸起的青筋渐渐变得愈来愈浅。温情知晓,魏无羡应当是全然接受了自己决心带温宁前去金陵台的决定。
温情该说的都说完了。
温情到了今天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话音未落,温情便难以掩饰心中伤感而落下泪水。
喉间泛起的阵阵苦水令她难以自抑,却又强忍着继续哽咽道:
温情对不起。
温情还有,谢谢你。
说罢温情不顾魏无羡嘴里喃喃自语的挽留之言,起身牵起温宁的右手。
方才温情同魏无羡的告别之言,温宁都尽收眼底。
周身萦绕着的难舍难分与悲凉凄迷更是令他心中难以平复。
一切前因后果早已清清楚楚,因是自己,果也应当由自己承担。
只是苦了姐姐同江宗主,自小姐姐便一直最疼爱他,如今便是连去请罪,都还要连累于她。
被温情这般牵着右手的指尖虽是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却为他带来了无比强大且坚定的信念。
让他不惧生死,可他却贪生。
自己早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可他却因世间还留有着眷恋而起了妄念。
挽月同阿念,是他生起妄念的缘由。
可也是为她们不再因自己种下的因果报应而徒增恶名,自己必须去走这一遭。
心事流转之际,温情同温宁示意,二人双双向魏无羡作揖。
这个同辈之间的礼节,充斥着感激,流露着真情,盈满着不舍。
魏无羡双眼紧闭不敢望向面前二人离去的身影,他在害怕。
害怕再这般望着他们二人决绝的背影,自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可事实上,魏无羡虽是看不见,可他眼角却因心中撕裂般的疼痛而辗转落下热泪。
夷陵古道西风席卷,春日里的灿阳洒落悄然离去的二人肩头。
它照清了那年他们众人来时的道路,也照亮了此刻二人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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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
金陵台
夜阑深更,兰陵金氏因近日丧期未过,处处都是女子的哀怨声。
推开屋内的雕花橱窗,放眼遥望兰陵金氏的千层庭院,才知什么是庭院深深深不过心痛。
远处同你相对的楼阁之中如今还悬挂着白色的丧幡。
丧幡从风飘扬,因狂风而缠绕在一起失了旖旎的美感,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伤感与悲情的思念。
阿姐如今定是于屋内独自垂泪,可我却出不去这狭小的书房。
罢了,等哪时金光瑶心情好些就让他带自己去找江厌离。
到时候,定是要好好陪阿姐一番。虽是万般愧怍,但如今她许是更需我的安慰。
正心事流转之际,悬挂于银屏边的金丝笼里的杜鹃竟是又发出凄厉的叫声。
本应是缠绵婉转的鸣叫之声如今也好似知晓这兰陵金氏的悲痛而嘹亮凄冷起来。
连你也觉着这偌大的世间没有容身之地了是么。
连你也在喟叹这悲欢离合的错事么。
不知托金光瑶的心事他有没有替自己转托金光善。
不过这兰陵金氏不大,这几日都未曾听到金陵台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宁,应当还同魏无羡与情姐姐在夷陵吧。
指尖轻抚杜鹃因方才鸣叫而泣血的尖嘴,手帕轻点那丝丝血迹。
一定很疼吧,是否给你上些药呢?
正欲起身自包裹里拿些临行前魏无羡装好的药材,房门竟是被赫然推开。
夜晚的春风还是伴随着些许凉意,冷风吹拂门外之人的清秀脸庞。
披散于他身前的墨发被尽数吹散,同月光交织尽显来人的忧心忡忡。
金光瑶方才刚自金光善的寝殿回来,方才金光善同他提及穷奇道的那些人定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如此,又该如何是好。金光善语气中不露任何既往不咎的意思。
也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又怎是自己一言一语便可轻易动摇。
早已习惯了金光善对自己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金光瑶自是不会太过在意。
只是江挽月托自己的那件心事,如今好似也无转圜的余地了。
眼见来人是金光瑶,你便放下手中正欲打开的行囊。
转身行至他的面前毫不隐晦地问道:
江挽月金公子。
江挽月金宗主那边……
江挽月有说法了么?
面前之人对自己疑问,竟令金光瑶此刻不知如何是好。
本是巧言善辩的唇齿竟开始闪烁其词起来。
金光瑶阿月。
金光瑶此事不必操之过急。
金光瑶金光善这几日尚于悲痛之中,此刻去同他求情,岂不是自撞枪口。
说罢,金光瑶行至床榻后的一处桌案上取来一副七弦古琴。
这把七弦古琴琴身攥刻的不是兰陵金氏的金星雪浪,而是云梦特有的九瓣莲花。
先前温旭赠予他的那副古琴早已被他藏好,今日这幅是他母亲留于世间的遗物。
他母亲曾于云梦卖艺为生,这把古琴也有些年头了。
指尖轻抚琴身上的雕花图案,缓缓抚过凹凸不平的周身,金光瑶只觉此刻良辰美景,佳人在侧。
行至桌案将琴身摆放整齐,金光瑶柔声道:
金光瑶阿月,今夜为你抚琴可好?
金光瑶方才模棱两可的回复你虽是备感焦灼与不安,可眼下也是别无他法。
他的心思深重细腻,你不敢过多同他争执。若是惹得金光瑶心绪不宁,你只怕他会改变心意。
悄然行至金光瑶身侧,指尖轻挑那银白色的琴弦。琴弦与空气的震动之下,发出空灵却低沉的声响。
低眸同端坐于桌案之人相视,你才轻声回应:
江挽月这把古琴甚好。
江挽月只是挽月愚钝,于云梦从未学过任何音律。
眼见江挽月竟不似从前那般淡漠地对待自己,金光瑶有些错愕。
他抬眸同她相望,她目若秋水的眼眸竟令他心头再次悸动不安。
心中荡漾使得金光瑶本是愁眉紧锁的面容转瞬化作一道春水。
便是连唇角都不自觉地向上道:
金光瑶那便由阿瑶为阿月奏一曲如何?
说罢金光瑶素手抚上琴弦,指尖轻挑之下,屋内萦绕起婉转缠绵的琴声。
古琴琴音悠然深远,似黛山孤城的悠长,似旷野平原的自由,似江畔碧波的柔情。
金光瑶的琴技极好,幼时便得母亲的悉心教导自然不错。
便是连姑苏蓝氏的泽芜君都曾经赞叹他天赋异禀。
其实那里来的天赋,只是他夜夜熟练,日日背谱才有如今的技艺。
金光瑶从不觉得自己得上天眷顾,他只知只有自己不甘从前的出身,才有了如今精通琴棋与书画的自己。
能得上天眷顾垂怜的分明是金子轩蓝忘机这般的名门公子。
自脐带带来的优越与容貌,还有与身自来的出身。
这一切都令金光瑶羡慕,可他却从未觉着这些人比他强比他优秀。
一曲终了,金光瑶恋恋不舍地轻抚琴弦,从前这把古琴陪伴他的幼时,如今又陪他与江挽月琴瑟和鸣。
屋内烛火摇曳生姿,镂空雕花橱窗之上映射着二人柔情的身影。
一人低眸抚琴,一人侧身陪伴。
琴声悠扬婉转,如鸣声脆,连同兰陵金氏此刻的满门哀怨交织。
宫墙上的白色绫罗依然飘扬,甬道上的婢女小斯依旧手挈绢灯,假山上的金星雪浪任然吐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