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台庭院幽深绵长,殿内烛光透过镂空雕花橱窗,同窗外的梧桐树叶交叠重合。
夜阑深更里的春风又起,梧桐叶因清风拂过而洒落一地。
殿外守夜的婢女小斯虽是心知屋内的事情,却不敢过多干涉交谈。
只是静静地手挈着一盏绢灯,殿外听不见屋内的任何声音,亦是看不见屋内之人的心碎与欣喜。
他们不知屋内那身着布衣的普通女子是如何能得金公子垂怜。只知今日之后这兰陵金氏怕是又多了一位主子。
金光瑶深情地注视着铜镜之下的面容,阿月当真是生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便是连这双多情的眼眸都似江畔的一汪春水,清澈荡漾。
身后之人的双臂牵制着你的身体,你在他冰凉的怀中感受不到任何的轻松,反之却是压抑不已的。
这春日里的深夜太过漫长,明日清晨之后自己同温宁便是真正的形同陌路,山水不曾相逢。
阿宁,对不起。
原谅我的自私,但这或许是最后一道救命符咒。
你应当,会知晓我的苦衷吧。
今生缘,只得来世再续。
心事百转千折之际,你竟是感到眼前起了阵阵薄雾。
正欲抬手将于眼眸之中打转的泪珠尽数擦去,金光瑶便先手替你抹去了。
仓惶地低垂眼眸不再让他看到还欲落下的泪水,你只怕他见你这般模样会反悔。
金光瑶将环抱着你的双臂移开,他素手轻抚你发髻上的流苏。
流苏于寂静无声的屋内发出清脆明亮的声响,可在你耳旁它却是沉重窒息的。
许久金光瑶才缓缓柔声开口:
金光瑶阿月,你终于嫁给我了。
他的话音令你怔了怔,身后一股凉意袭来,便是连他手掌触及你的肩膀都令你不寒而栗。
金光瑶温热湿润的气息在你耳后肆虐地袭来,衣衫上也因沉水香的浸染萦绕你的鼻尖。
这般亲昵的靠近令你有些措手不及,湿热的亲吻在你的颈上忽缓忽急地吮吸着。
正欲转身制止金光瑶余下的动作,身后之人再次温柔开口:
金光瑶想好明日如何同他了断了么?
他的话音极其蛊惑人心却又满带威胁,这般话好似一只毒虫啃食你还未结痂的伤口。
心下本就愧怍难耐,却在听到金光瑶此番话语时你微微紧闭双目。
方才铜镜里映照着你同金光瑶超越道德礼义的亲密。
你本就羞愧难当,愧意非常,而今却是再也无法直视他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动作。
眼中本是辗转不下的泪水也因你紧闭的双目而倒流滑落自你的鼻尖。
良久你才好似释然地哽咽道:
江挽月金公子放心。
江挽月挽月定会同温宁一刀两段。
哪里有什么释然,方才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违心之言。
面前之人的回复,金光瑶不禁眉开眼笑,本就满面春风的脸颊也因微笑而露出两侧深深的酒窝。
金光瑶将你拉至雕花窗户前,双手紧紧地握住身侧之人的素手。
他抬眸望向兰陵金氏的漆黑春夜,语带虔诚道:
金光瑶苍天明月在上。
金光瑶今日我金光瑶同江挽月,结为夫妻。
说罢金光瑶将身侧的江挽月一把拉下跪于地面。
地面冰凉坚硬,你同金光瑶双膝跪地,虽是心中万般不愿,却又无法改变眼下的局势。
你们二人没有高堂,金光瑶便同你以苍天为证,以明月为高堂。
每一次违心的跪拜,于你心间都是一根深扎的银针。
短暂简单的礼成,每一刻都是无比的难捱,每一次都是锥心的疼痛。
夜阑深更,你于金光瑶的怀中乖顺躺着。
今夜他虽是并未勉强与你圆房,可往后你便是他的人了。
你只知今日的满目荒唐,将你与阿宁生生地拆散。
身侧熟睡之人的体温,早已不是从前自己熟悉的那般温热触感。
夜阑人静,烛火闪烁。独留佳人垂泪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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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兰陵金氏的朱红宫墙。
漫漫长夜,你只希望日出来得再晚一些,慢一些。这般,你就不用同阿宁说出离别之言。
可如今,就算有万般不舍也却是不得不做个了断了。
起身穿戴好昨日穿来的那身布衣。金光瑶虽是为你准备了华丽的罗裳,可你却是打心底不想穿着它去见阿宁。
正欲推开房门,本是悬挂于银屏旁的金丝笼里杜鹃鸟竟是啼叫泣血。
哀怨悲鸣之声将你从百转千折的思绪中牵扯出来。
杜鹃昼夜悲鸣,啼至血出才至。
这从前诗文里才出现的画面,今日竟是于你眼中赫然展现。
连你也觉得我可悲可恨是么。
自古先行背弃诺言之人,往往作茧自缚缚千层。
恩情易还,情债难偿。
素手用丝帕将那只杜鹃嘴里的泣血小心擦拭,关上笼门你才只身出了金光瑶的寝殿。
你行至金陵台的金柱大门,便被连夜等了许久的魏无羡牵住手腕。
本是藏于门后的魏无羡见来人是你,满带忧愁担心的面容随即被一抹心安掩盖。
若是江挽月于金陵台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同温宁交代。
魏无羡本是牵着身侧之人的手腕正欲离开,却因江挽月没有跟上而落了个空。
方才江挽月来时他便感到不对,虽是心中知晓定是发生什么,却也不敢多问。
良久魏无羡终是鼓足勇气道:
魏婴(字无羡)小阿月……
魏婴(字无羡)你……
早已心知魏无羡会问些什么,你抬眸望向兰陵金氏的湛蓝天际。
须臾之间,好似看透眼前一切,却又无能为力地无从改变。
未等魏无羡将心中所想尽数问出,你便轻声回复他:
江挽月羡哥哥,我想阿宁与阿念了。
江挽月咱们快些回去吧。
夷陵古道还是如往日一般西风吹拂,昔日的孤城黛山好似还如从前般美丽温柔。
越是靠近伏魔洞,你便越是不敢往前迈步。
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曾是你同阿宁阿念和睦相处的幸福时光。
如今,却是让你亲自了断。
远远遥望伏魔洞外正教阿念识字的阿宁,这般美好光景于你眼中却是无尽的伤感与悲痛。
你正心事流转之际,温宁好似同你心灵相惜一般转身同你回望。
曾经满带柔情的眼眸投身望向你,你不禁心虚地瞥过头不敢同他相望。
温宁本是满心欢喜地等待远处之人的靠近,却是许久都未曾等到。
心中知晓挽月定是于兰陵金氏见到自家阿姐而心中难受。
温宁没有多想,而是行至江挽月的身侧,正欲将面前之人拥入怀中,却是被狠心推开。
手中落空令他有些失落,他望向面前之人深邃明亮的眼眸。
那双多情美丽的眼眸之中,竟是失了从前的柔情与爱意。
取而代之的,是充斥着怨恨,盈满着冰凉的神色。
来人正欲将你深情拥入怀中之际,你强忍着心下爱意与不舍。终是重重一推,推开了他张开双臂的怀抱。
掩藏好所有的爱意与不舍,你才缓缓地同他相视。
你在他温柔缱绻的黑色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里面的自己,同从前的江挽月判若两人。好似被旁人附身,早已失了以往的恩重情浓。
你们就这般默默望着对方,分明是恩爱非常的夫妻如今却好似不曾相爱过的萍水相逢。
唇齿好似蔓延着阵阵苦水,它在你的喉间热烈滚烫,令你难受不已。
良久你才将此前堆砌好的所有话语说出。
江挽月温宁,你知道我阿姐因你有多痛苦吗?
江挽月你为何要杀金子轩!
你的话音让温宁有些猝不及防,他轻手正欲将你抱紧,却又再次被你狠心推开。
温宁有些错愕惊慌,走时分明还同自己恩爱非常的挽月,如今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被面前之人狠心推开的身体有些踉跄后退,温宁不敢再次上前。
他只怕自己如今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成为伤害她的利刃。
强忍着心下受伤的内心,温宁轻声细雨道:
鬼将军温宁挽月……
鬼将军温宁对不起,我……
鬼将军温宁不是故意的。
挽月,是不是兰陵金氏的宗主威胁你这般做。
一定是的,不然你又何故这般疏离于我。
鬼将军温宁挽月,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些什么。
鬼将军温宁我……
温宁的话音未落,却被面前之人靠近狠心捶打胸口。
你行至温宁面前,指尖握拳用力捶打他的胸口。
指尖紧握而嵌入掌心使得你阵阵刺痛,指骨同面前之人的胸膛来回敲击之下的力度也疼入你的心底。
许久你才停下捶打的动作,冷眼同他相视道:
江挽月疼吗?
江挽月我阿爹阿娘当年,可比这疼上百倍千倍!
江挽月温宁,我恨你们岐山温氏的任何一个人!
江挽月若不是你们,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江宗主,虞夫人,云梦江氏的弟子,金公子……
这些分明应该过着幸福生活的人,好似都因岐山温氏与自己失了性命。
温宁啊温宁,你身上的业障终是难易难除。
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温宁轻抚面前之人的双臂,轻声细语道:
鬼将军温宁挽月,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鬼将军温宁告诉我好吗?
鬼将军温宁我在呢,我一直在你身侧。
素手将温宁的抚于你的双臂轻轻推开,你才冷声道:
江挽月不必了。
说罢,你转身正欲离开,你只怕再不走,自己堆砌好的所有冷言冷语,会忍不住决堤。
温宁快步上前紧紧攥住江挽月的衣袂,正欲开口衣袂却被她指尖上的灵力尽数撕毁。
割袍断义么?
本是攥住的衣袂于他手中就仅剩下一块残缺不全的衣角。
挽月你是要同我,恩断义绝么。
还未从方才一切之中反应过来的温宁,却被一声满带怨恨与冰凉的声音惊醒。
指尖运转灵力将被温宁攥住的衣衫尽数撕碎。
良久你才说出此生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能从自己口中说出的二字。
江挽月温狗。
话音未落,你便孤身一人离开了伏魔洞。
阿宁,对不起。
这二字一出,你我之间的情意,便是真正的被我斩断了。
请原谅我的自私,若有来世,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再爱你一回。
好吗?
夷陵山涧冷风又起,风雨交加的山岗上孤身只影地站着一人。
他身上的布衣被冰冷刺骨的春雨尽数打湿,指尖紧握的那一抹衣角被他紧紧攥在掌中。
好似什么珍贵非常的宝物,被人打碎只剩一角。
可他却是将这块衣角视若珍宝地靠近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