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深孤寂,四周零星点着几盏琉璃烛灯。屋外冷清,屋内寂静。
镂空雕花橱窗映射着两人的身影,一人背身站立,一人跪地恳求。
两个人,两颗心被忧愁与痛苦附身。
烛火微弱的颜色斑驳地洒落在金光瑶的肩头,他昂首孤身站立着。
他的身后是曾经年少的惊鸿一梦,是曾经支撑他脱胎换骨的信念。
曾经沧海桑田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句诗文他自小喜爱,日日背诵,夜夜抄写。
自己对身后之人情感就是这文中最美好的注解。
领略过湛蓝大海的传说,又怎会甘愿接受别处的清水。
欣赏过黛山孤城的葳蕤,又怎会甘愿置身别处的青山。
如若娘亲是支撑自己认亲的信念,那江挽月便是守护自己尊严的光芒。
既是光芒,又怎能见她黯淡无光。
身后之人的跪拜于他心中就好似一根细小却又疼痛不已的倒刺。
为他,你竟是自降身段地对我行如此大礼。
金光瑶不禁嗤笑出声,眉间的那点朱砂也因逐渐狰狞的面容而失了原本圆润饱满的模样。
身后之人的请求之声还在萦绕于耳畔处。
你只身跪于金光瑶的身后,双手交叠放在额间反复重重跪拜。
面前之人的背影如孤山上的磐石,冰冻无情,冷漠无怜。
你早已不是云梦江氏的亲门弟子,只是一个小城乡野的平民百姓。金光善又怎会见你。
而今唯一的救命符咒,便是眼前的金光瑶。
喉间因方才重复着的请求而火热瘙痒,声嘶力竭地请求好似换不回面前之人的任何回应。
强忍着喉间的难受与炽热,你再次出言虔诚恳求道:
江挽月金公子。
江挽月我求你饶他一命。
金光瑶抬眸望向面前的雕花橱窗,须臾间像是做下决定。
他回身同身后之人居高临下地相视,她眸中闪烁着脆弱却坚定的信念。
这般信念,又曾有半点是为了自己?
本是背身面向你的金光瑶兀自回身,你抬眸望向他的眼眸。
他清澈明亮的黑色眼眸之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渲染过,竟是你从未见过的忧郁与猩红。
你就这般等待着他的出声,许久金光瑶俯身同你相视。
金光瑶如今还不至于没有峰回路转的余地。
金光瑶我替你去求金光善,成与不成全靠温宁的造化。
金光瑶成自是最好,不成我便替你拖延时间,你让其余温氏余孽逃离深山永不露面。
金光瑶的话音让你不禁喜出望外,眼下竟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心中不禁萦起一阵感激,正欲同他道谢却被他的话音扰乱了思绪。
金光瑶素手轻抬江挽月线条流畅白皙细腻的下颚,双唇微微同另一双红唇靠近。
缱绻旖旎的气息萦绕于不大不小的寝殿内,桌案上点燃的沉水香也为此番景象更添一抹情意。
唇间即将触及她的嘴角之时,金光瑶停下了靠近的动作语带肆意道:
金光瑶阿月。
金光瑶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无偿的。
金光瑶你做小,永远留在我的身侧。
金光瑶为我生儿育女,我就答应你的请求。
他的话音里满带放荡不羁,满带玩世不恭。
完全同你于姑苏蓝氏护着的孟瑶毫不相干,也是他现在是金光瑶了。
如今的孟瑶早就已经不复从前。
面前之人早已脱胎换骨,破茧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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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你很近,近到你看清他漆黑眼眸之中略带失望的自己。
失望是他虽破茧重生,却变成了如今这般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之人。
本是垂于身侧的双手紧紧攥住他身上的淡黄色锦衣,怀袖上的冰冷凉彻你的肌骨。
你握紧他的双臂将面前之人轻推,声嘶力竭道:
江挽月金光瑶。
江挽月我江挽月是有夫之妇。
江挽月你别忘了,你也有妻子。
被江挽月轻推而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金光瑶没有因此而怒火中烧。
他行至身侧的桌案前,桌上的银瓶摆放着雪白色的金星雪浪。
那些绽放光芒的牡丹于他眼中是洁白的,无暇的。
他素手轻抚白色牡丹上的花蕊,花蕊因指尖拨弄而四散飘零于桌面。
良久金光瑶似是堆砌好了所有言语,柔声道:
金光瑶阿月,我真不知你是真的天真还是装给我看。
金光瑶如今乱世沉浮,你一届凡人,凭何让我救他。
金光瑶救一个情敌。
温宁于金光瑶心中是情敌,是心结。
今日他终是毫不隐晦地向江挽月承认,自己忌惮温宁,忌惮温宁同江挽月的感情。
指尖将银瓶之中的一朵白色牡丹拿起,牡丹因脱离水分土壤已有些黯淡枯萎。
金光瑶满带垂怜地低眸望向这枝花朵,兀自开口:
金光瑶你看这朵金星雪浪。
金光瑶失了土壤与水分,不过多久便会枯萎凋零。
金光瑶你也亦是。温宁他早已不似常人一般,你想同他朝朝暮暮当真是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说罢,金光瑶将那朵鲜花下的枝丫用指尖掐断。
右手轻垂之下,那花朵自他的指尖缓缓滑落于地。
金光瑶于房中踱步自江挽月的身侧转着圆圈继续道:
金光瑶挫骨扬灰,不得善终。
金光瑶阿月啊,你真就忍心看着他挫骨扬灰,永坠阎罗?
金光瑶阿月,好似同你亲近之人,个个不得善终。
金光瑶你爹你娘,温宁还有往后的温情!
金光瑶你只有这次机会,错过了可不会再有了。
善终?
什么是善终?
大富大贵之人不一定能得善终,长命百岁之人也不一定能死得安详。
阿爹阿娘,云梦江氏的师兄弟们哪一个能得善终。
就连阿宁,那个从前白衣冉冉箭术超群的少年郎,也是不得善终。
高寿而终,无疾而亡。真就这般困难么?
好似真如他口中所诉,亲近于自己之人,个个不得善终。
难道我真如金光瑶口中所诉,是个不祥之人么。
话音刚落,金光瑶便在你的身侧停下脚步。
他居高临下地同你相望,你在他漆黑似墨的眼眸之中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动,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良久,你终是狠下心来。
黄泉之路太过孤苦荒芜,你怎能忍心让阿宁再去走这一遭。
还有情姐姐,江澄若是知晓情姐姐离去,会是怎样的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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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薄汗将你今日穿来的布衣尽数打湿,虽是有些难耐可你却已顾不得许多。
素手微抬却是紧紧攥住那人的衣袂,浅金色的印花被你的指尖握得早已失了原本的模样。
喉间泛起的阵阵苦水令你不得不哽咽着轻声答应道:
江挽月金公子。
江挽月挽月……
江挽月挽月答应你。
江挽月但是……
江挽月但是你要答应我。
江挽月决不食言。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金光瑶本是冰冻无情的眼底转瞬被一丝柔情掩盖。
他欣喜若狂地将跪了许久的江挽月打横抱起,随后将她安稳地置于桌案前。
桌案上摆放着女子才会用到的铜镜与檀香木梳。
你有些不解地望向金光瑶正欲开口,却被他指尖轻抚双唇而停下。
金光瑶行至橱窗后的银屏处,自银屏后的一个烫金匣子里取出一身红色嫁衣。
这身嫁衣曾是他母亲为和金光善成亲,亲自缝制的。
虽是因年岁久远布满了尘埃,颜色也不似当年一般亮丽。
可他今日却是想看江挽月穿上这身嫁衣的美丽模样。
虽是口中让江挽月做小,可于他心中江挽月却是如同正妻一般。
金光瑶将那身泛着绯红的嫁衣放置你的面前,语带柔情道:
金光瑶阿月,换上它。
虽是让你做小,可我却想让你穿一次嫁衣给我看。
你有些抗拒金光瑶此番心思,你早已嫁于温宁做妻。又怎会有一人穿两次嫁衣的道理。
心中虽是万般不愿,你却是因方才之言还是换上了那身嫁衣。
身穿绯色衣衫的江挽月自银屏后款款向金光瑶走去。
本就肤若凝脂的白皙肌肤在那身衣衫的映衬之下,尽显温婉如玉。
你还未行至金光瑶的面前,便被他拉至桌案面前。
指尖紧握着本放置于铜镜旁的青黛,这只青黛曾是他于彩衣镇时买来要赠予江挽月的。
事到如今,才得以亲自为她描眉。
眉目如画的江挽月本就不需要过多青黛加持,金光瑶轻轻于她的眉间轻轻描画。
一道秀气清晰的远山眉尽显绘眉之人的心灵手巧。
你有些按捺不住,若是这般任凭金光瑶下去,你只怕会发生什么不可制止的事情。
正欲起身之际,你的肩头竟是被金光瑶的手掌压下。
金光瑶拾起铜镜下的一盒口脂,指腹轻点口脂最后点在你的唇间。
做完这些,金光瑶行至你的身后轻轻替你挽起秀发,轻声道:
金光瑶咱们阿月是这世间最美丽的新娘子。
金光瑶今日咱们便于这拜高堂,结夫妻。
金光瑶的话音令你有些措手不及,你虽是答应于他却没曾想是今日。
自怀袖之中掏出一支碧玉凤头簪,金光瑶轻轻将发簪簪于江挽月的秀发之中。
做完这些,他满意地双臂环抱住面前之人的脖颈。
铜镜之下映照着耳鬓厮磨的二人,一人温柔深情,一人冷冽无奈。
金光瑶的所有动作,都曾是温宁同你一起做过的。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温柔,可身侧却再也不是心中之人。
兰陵金氏屋檐下的风铃因清风吹拂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屋内缠绵悱恻的场景同庭院深远悠长的甬道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