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陵山埂蜿蜒曲折,月色融融地洒落夷陵贫瘠的大地。本应逢春之时的枯木,却因夷陵过于萧条且干燥而无法吐露枝丫。
方才发生的一幕幕祸事,如午夜梦回的魔咒萦绕着你的心头。
兰陵金氏的两位公子被温宁杀害了。
可这并非阿宁本意,并非你们三人能够控制住的。
本应是阖家欢乐的喜宴,如今却演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一路自穷奇道回乱葬岗,温宁就似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你与魏无羡的身后。
眼见温宁这般模样,你更是为他心疼。
原本的阿宁是天真善良,路见不平的,如今却是左怕右怕,小心翼翼。
你停下脚步悄然牵起温宁的右手,温宁的右手是冰凉的。
它同深夜里的露珠交织,凉彻你的肌骨。
阿宁他,定是愧怍难耐,定是悔恨交加。
指尖轻抚温宁手背的指骨,却依旧是心疼地流出了泪水。
你望着温宁清澈见底的眼眸,这双眼眸早已没有了方才那异瞳的冰冻冷漠加持。
取而代之的,是如云梦江畔初春,一汪春水的柔情。
是如姑苏云深黛山,一轮明月的皎洁。
指尖流转于温宁手背上的指骨,每一处的修罗印痕都无比清晰地映在你的眼眸。
你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欲绝与满怀愧怍,侥幸地轻声道:
江挽月阿宁……
江挽月不会……不会有事的。
江挽月咱们,咱们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可是金子轩与金子勋确实是阿宁杀的。
阿宁,我们好似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无法回头了。
说罢,便是连你自己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谎言,泪水也肆无忌惮地滴落而下。
面前之人的泪水滴落在温宁的手背。
他虽是感受不到那泪水的温度,却是将她的对自己的担心尽收眼底。
温宁将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一把揽入怀中,在她身后温宁却是感到无地自容的难过。
自己竟然杀害了挽月姐姐的夫君。
这不是他想要的,亦不是出于他的本心。
可,事实却是他的确这么做了,手里的确是沾染上了他们二人的鲜血。
温宁正欲提手将怀中之人的身躯紧抱,却被一道灵力打飞。
魏无羡本是于二人身前悄然走着,本就心神不宁,愧怍万分的思绪却好似被什么东西扰乱一般。
本是黯淡无光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冽猩红,魏无羡转身右手将腰间陈情抬起。
缠绕于陈情周身似墨的怨气好似知晓他心中纷乱,化作一道青烟奔向温宁的肩头。
温宁被陈情冲天的怨气打倒在地,早已感受不到疼痛的他此刻竟是心中难耐。
自己好似又一次让他们为难了。
本就愧于魏无羡,愧于江挽月。
他自是没有责怪于魏无羡这般对自己出气,而是兀自起身。
本是低垂的眼眸此刻更低了一些。
魏无羡眼见温宁自己起了身,快步行至温宁身前,双手紧紧地攥住他胸口的衣襟处。
眼见魏无羡失了理智一般,丢了魂魄一般的这幅模样。
你有些害怕,你害怕魏无羡被心魔附体,鬼道反噬。
蓝忘机曾经说过,修行邪道,损身损心。
可不修行此道,魏无羡又该何去何从。
面前对峙的两人,一个是年少情深,一个是两小无猜。
你行至魏无羡身旁,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右臂,语气却是有些急切道:
江挽月羡哥哥,阿宁他不是有意的。
江挽月你快停下。
魏无羡自是知晓温宁是无意的,可他却是如何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魏无羡同温宁对视,他颤抖着双手紧紧攥住温宁的衣衫道:
魏婴(字无羡)你为什么要杀金子轩!
魏婴(字无羡)你让师姐怎么办!你让阿月怎么办!
魏婴(字无羡)你让我……
魏婴(字无羡)怎么办……
温宁没有回答魏无羡的质问,他知晓此番祸事已成定局,悔之晚已。
方才于穷奇道,他没有意识,他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自己干下什么祸事。
直至如梦初醒,久梦乍回。
温宁方才从挽月口中知晓,自己杀害了江厌离的夫君,还打伤了无数的兰陵金氏门生。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颤抖着身躯,本就低垂着的眼眸此刻却因魏无羡的声声质问,更为低垂。
眼见面前二人困于迷局之中,你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魏无羡的身体。
将魏无羡与温宁分开之后,才道:
江挽月羡哥哥,如今再去怪谁,还有用吗?
江挽月金子勋方才于穷奇道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冲着阴虎符来的。
江挽月不过多久,兰陵金氏一定会来乱葬岗寻咱们。
江挽月所以,咱们如今更不能自乱阵脚。
说罢,你指尖轻握温宁的右手,极其温柔却依依不舍地轻抚他的掌心。
温宁掌心的温度不高,你却是不愿再将双手离开。
你不知往后还有多少未知的可能,却是贪婪地享受着温宁掌心此刻的温度。
魏无羡被江挽月的话音惊醒,眼眸之中好似又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
蓝湛(字忘机)魏婴,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损心性。
本以为自己与旁人自是不同,可终究作茧自缚。
魏无羡仰天大笑,又好似知晓此番不得体,停下了方才的动作。
许是方才操纵陈情虚耗过度,又许是太过急火攻心。
魏无羡只觉面前的漆黑景象一片天圆地方,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魏无羡终是体力不支地昏倒在地。
你正轻抚温宁的右手,便听到面前之人轻唤魏无羡的名字。
温宁本就担心魏无羡,他的目光虽是同江挽月两两相望,余光却是能瞥到远处魏无羡的动作。
温宁本是同你相望,在看到远处的魏无羡跌落在地时,惊声道:
鬼将军温宁魏公子!
鬼将军温宁魏公子!
你随着温宁的目光望去,便看到魏无羡孤身躺在夷陵的草地上。
你同温宁将魏无羡的手臂抬至肩膀,两人一道将魏无羡送回伏魔洞。
月光拉长三人的身影,朦胧月色照不清远处的青山,照不明扑朔迷离的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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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
金陵台
白日里还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金陵台,如今却是只有几人寥寥跪于斗妍厅。
金光瑶孤身一人站于斗妍厅的千重台阶下。台阶上的宫殿里,充斥着肝肠寸断的抽离哭泣。
他抬眸望向挂于斗妍厅牌匾上的丧幡,分明今日清晨这里挂着的还是绯红色的绸缎。
如今却是同他身侧白色的金星雪浪一般,白得刺目,充斥着悲凉与伤痛。
金光瑶素手轻抚金星雪浪上的纯白色花瓣,花瓣的柔软充斥着他的指尖。
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金光瑶不知此刻的自己是该窃喜还是悲伤。
窃喜是因再也没有人能动摇他此刻于兰陵金氏的地位。
悲伤却是因从前的金子轩对自己如同亲弟弟一般照顾。
金子勋那个五大三粗,头脑简单的草包。
他不会真以为阻了魏无羡,夺回阴虎符金光善便会接他回宗门吧。
可笑,金光善的话,有哪一句可信。
不过便是他这般愚笨之人,才是一枚最听话的棋子。
金光瑶正心事流转之际,便被远处一声声哭丧声惊醒。
看来今夜,注定无眠。
他行至斗妍厅内,指尖紧握着竹立香,香木粉在微弱烛火的点燃之下,萦绕着缕缕淡色的青烟。
子轩,不要怪我。
怪便只能怪那个不像父亲的父亲。
我也不想同你兄弟阋墙,可世事无常,事与愿违。
金光瑶将竹立香放好,低垂着眼眸望向身前跪着的江厌离。
江厌离痛失所爱,白皙细腻的面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恍惚之中,金光瑶竟有些懊悔。
她这般模样与阿月长得。
好像。
金光瑶本是不露声色的眼眸之中,竟是被一缕惆怅掩盖。
他强忍着心下思绪,摇了摇脑袋。
不,人善被人欺,只有心若磐石,才能刀枪不入。
金陵台的深夜风寒露重,残月藏于天边的阴云之后,衬得此刻的兰陵金氏更为凄凉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