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轩身着兰陵金氏特有的金星雪浪袍服,胸前那一朵绽放着美丽的白色牡丹被他的鲜血染红。
衣袍上浸润出血红与浅金的交融,却如牡丹凋零一般凄凉。
他本是站立的身姿却因身体没了血脉支撑而缓缓跌落在地。
金子轩手中紧握的岁华,也因主人掌中的力道愈来愈小直至没有。
便随着他的主人滑落在地,剑身镶嵌的璞玉与坑地上的碎石碰撞之下,发出一阵短暂却细微的声响。
小到周身几人并未从此番突然中清醒过来,小到你不愿相信此番景象是真实不是梦境。
眼中缓缓跌落的身躯。
似细雪飘落山头的坠落,似昙花惊艳世俗的须臾,似寒风吹散烛火的青烟。
满地白霜被血色滴落而露出点点圈圈的窟窿。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般于你们眼中消失殆尽。
你方才被温宁推开,起身正欲去拦截阿宁不要再做傻事。
可天道不随人意,你还未飞身行至阿宁身前,金子轩便被一掌掏心,命陨穷奇。
温宁掌心里握着的是金子轩的心脏。这颗心脏是你阿姐夫君的,是你侄儿父亲的心脏。
因脱离本体的心脏没了身体的血液循环,早已失了平常的温热。
它在温宁的手中渐渐冰凉,就如他的主人一般在你们面前渐渐坠落。
魏无羡与金子勋早已被这须臾的生离死别而吓得不轻。
魏无羡本是猩红一片的眼底随即被一抹无助与一丝愧怍给掩盖。
掌中紧握着的陈情也因手中抖振,悬挂于笛身尾端的红色流苏也被胡乱地抖动而飘扬。
他杀了师姐的夫君。
他操纵江挽月的夫君亲手杀害了她姐姐的夫君。
你飞身行至温宁身旁,你虽是心知阿宁铸成大错。
却还是想要去将此刻几近疯魔的他,一把揽入怀中,试图唤醒他沉睡的意识。
温宁此刻苍白如纸的面容之上,蛇形缠绕着于他脸颊两侧的修罗印痕。
这一道道狰狞丑陋的修罗印痕于你眼中,此刻却是刺痛的,刺目的。
任人操纵的傀儡,阿宁他难道是真心愿意变成这番模样的吗?
颤抖着双臂想要接近那个全身萦绕着缕缕怨气的身体。
在快靠近他的腰身之际,身后便传来一阵充斥着恐惧与惊慌,失措与不安的号令。
金子勋从未想过,今日的穷奇道截杀会闹成这番模样。
这本是他为让魏无羡交出阴虎符,为自己解除恶诅痕的一次截杀。
如若截杀失败他大可威逼魏无羡解了身上的恶诅痕,回不回兰陵金氏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解除这威逼自己性命的千疮百孔。
可这本应是一场手到擒来的截杀,却演变为一场不可饶恕的祸事。
这祸事干柴逢烈火般,烧成一团不可熄灭的烈火。
金子勋慌极了,他向远处的兰陵金氏门生喊道:
金子勋放箭!
金子勋放箭!
话音未落,金子勋便被温宁扼喉。
如今温宁的身体轻盈地似云中鹤江畔燕,温宁飞身掠过江挽月的身前靠近金子勋。
指尖力道加大之下,金子勋颤抖着身体拼命挣脱,却抵不过如今刀枪不入的温宁。
温宁正欲继续加深手腕上的力道,腰身竟是被一人紧紧环抱住。
他虽是感受不到缠绕于腰身上的温度,可脑海里却朦胧模糊地萦绕着她的名字。
耳畔处好似萦绕着的,也是她哽咽着轻唤自己名字的话音。
阿宁……
我叫阿宁吗?
阿宁是谁?
挽月又是谁?
好熟悉,可是我却是忆不起来了。
不,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副随主人操纵的傀儡,我没有名字没有感情。
温宁周身的黑色怨气随着穷奇道的天色降临,更为加重了些。
这本是战场的古道自会有许多孤魂野鬼。
他们曾是忠魂,如今却只得做飘无定所的野鬼。
夜色降临,没有白日里的光亮,那怨气便更为肆无忌惮地寻找寄身。
温宁,便是它们最好的寄主。
感受到周身孤魂野鬼的哀鸣声,你素手轻抚指尖上的紫星,手指作兰花状一弹指。
那些本想趁乱窜入温宁身体的孤魂便被你一把拍散,永坠阎罗。
你指尖抚上温宁扼住金子勋脖颈的右手,轻声道:
江挽月阿宁……
江挽月我是挽月,咱们不要再伤人了……
江挽月咱们松开手,好不好?
阿宁曾经是如此天真善良之人,如今手上却是真实地沾染上了无辜之人的鲜血。
不知他明日醒来,会是怎样的难捱,怎样的愧怍,怎样的后悔。
温宁回眸同你相望,你却是在他的异瞳之中,看不出往日的善良与真诚。
未等你继续将话音说完,温宁便兀自加重指尖力道,生生地掐断了金子勋的脖颈。
随着金子勋的身体坠落在地,温宁才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
可却是未能从意识之中清醒过来。
你将温宁的周身紧紧抱住,却发觉他的身体凉彻肌骨。
抬眸想要望向面前之人的眼眸,可温宁很高。
你在他的怀中竟是不能同他相视,映入眼帘的却是满身修罗印痕。
这一道道印痕却像一条条毒蛇一般,啃咬你的心头,疼得你连呼吸都难耐不已。
阿宁,挽月错了,错在不应强留你,让你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若是百家问责,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替我撇开了好吗?
挽月,要同你一起承担。
魏无羡心神不宁,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紧紧依偎的二人,却依旧不能从方才的祸事之中清醒过来。
耳畔处好似又萦绕着蓝忘机的苦心规劝。
蓝湛(字忘机)魏婴,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锄奸扶弱,无愧于心。
可如今自己却是问心有愧,愧不敢当。
穷奇道悬崖峭壁上的兰陵金氏门生眼见自家两位公子被温宁杀害。
四下逃窜,惊慌失措之余还不忘高声大喊。
天色降临的穷奇道万籁俱寂,细雪渐停。黛山上的一轮明月自云中缓缓显露,却依旧照不清三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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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
金陵台
金子轩的寝殿烛火璀璨,墙面上悬挂着名士画家的真迹,一看便知寝殿主人不仅家财万贯,且对书画颇感兴趣。
江澄得知江挽月与魏无羡今日要来,虽是极其想要前往夷陵同他们二人一道前去。
却因宗门事物拖延,眼见时间已不够前往夷陵,便不得不先行自云梦前来赴宴。
许久未见自家阿姐,江澄心中自是欣喜。
许是同阿姐的孩儿心有灵犀,指尖轻戳阿凌肉嘟嘟的脸颊时。
这小家伙与阿念不同,竟是没有啃咬自己的手指。
好似从前并未这般喜爱小孩子,现如今阿月与阿姐的孩儿相继出世,自己对孩子的那一份念想好似又多了一些。
心事流转之际,江澄眸中又浮现了温情窈窕的身姿。
若是同阿情有个孩儿,自己倒希望是个女孩,像她母亲一般,矜傲却不冷冽。
重要的是,长得好看。
江厌离怀中轻抱着金凌,右手还拿着一只拨浪鼓轻摇。
许是金子轩极其疼爱她,江厌离虽是产后不久,却是恢复得极好。
本就白皙细腻的脸颊之上全然没有产妇那般虚弱,而是红润光泽。
江澄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雕花窗户,都这般久了,许多家族门生早早便到。
怎的魏无羡与江挽月这般久。
江澄行至门口,踱步许久还不见二人赶来,出言道:
江澄(字晚吟)他们怎的这般久。
江澄(字晚吟)江挽月也真是的,都不知起早些。
江厌离怀中轻抚金凌的后背,脚步轻缓地行至江澄身侧,轻声道:
江厌离许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江厌离阿澄,都是做宗主的人了。
江厌离还这般急躁。
江厌离若是往后娶妻,该怎么办?
江澄听到自江厌离口中说出娶妻一事,心中却是悸动不已。
娶妻,他当然是这般想的。再等些日子吧,到时候便将乱葬岗上的四人一道接回莲花坞。
江澄正欲继续逗逗江厌离怀中的金凌,却看到远处款款而来的蓝忘机。
只是蓝忘机此刻虽是步履轻盈却带着些许急躁与不安。
蓝忘机行至江澄面前,以往蓝忘机同江澄都会互相打个招呼。
如今蓝忘机却是略显急切道:
蓝湛(字忘机)金光瑶呢?
江澄不解,蓝忘机同金光瑶不熟,今日怎的会这般关心金光瑶的去向。
江澄(字晚吟)金光瑶?
江澄(字晚吟)我不知,怎的突然寻他?
蓝湛(字忘机)魏婴还未到。
江厌离含光君,是出什么事了么?
此事关系魏婴与江挽月金子轩,蓝忘机也不敢妄自下定论。
蓝忘机没有正面回应江厌离,而是低垂着眼眸欲说些善意的谎言。
金光瑶便带着众多兰陵金氏家仆匆匆赶来。
金光瑶向蓝忘机作揖后,蓝忘机便行至金光瑶身旁道:
蓝湛(字忘机)金公子。
蓝湛(字忘机)金子勋不是早已被逐出金陵台。
蓝湛(字忘机)为何方才会在此处见到他,且还带着一批兰陵金氏的门生。
蓝忘机的质问,显然让金光瑶有些手足无措。他强压着心中忐忑,轻声回复道:
金光瑶子勋……
金光瑶子勋确实是去了穷奇道。
金光瑶但是子轩也已赶去,想来定不过多时自会赶到。
金光瑶眉宇之间闪烁不明,面上也因此而不再露出从前那般笑容。
金光瑶话音刚落,一名兰陵金氏门生便急匆匆跑向三人,踉踉跄跄下出声道:
路人2鬼……
路人2鬼将军杀人了!
路人2少宗主,少宗主被鬼将军杀害了!
须臾间,江厌离因听见此番噩耗,禁不住刺激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之际却被江澄扶住。
本是喜事连连,如今却只得阴阳永隔。
江厌离不知此时自己该如何应对,一滴泪水自她眼角盈出,滴落在怀中金凌的襁褓之上。
兰陵金氏的晚风轻启,竟是听不清殿内是何人在叹息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