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都在立冬的那天从路边救了一个人，他骑着破旧的三轮车往医院两脚蹬的飞快，路过的邻村人看见见怪不怪。
“呦，那傻子这是救了个人。真是傻了，啥好事都敢干。”
皓都不是天生的傻子，只是当兵那年为了救人溺水伤了脑子，生活自理没问题，只是不太懂人情世故，有点一根筋。风太大，他很着急，别人说什么他也没在意。
镇上的医院设备不太好，但是医生都是些医德医术皆上乘的老中医，他拿着化验单子坐在医生面前怕自己忘了，还拿出本子认真的记着。
“问题不大，没什么外伤，就是伤到了头，会忘记事情，回去让她多吃肉，别干活。”医生认出了他，用通俗的话解释给他听。
“那女孩穿的衣服很贵，她醒了送派出所吧，别惹麻烦。”医生还是不忍心，在他准备出去带上门的时候开口提了一句。
“嗯，谢谢医生。”
皓都在医院守了一夜，上趟厕所的功夫李乐嫣醒了。真被医生说中了，她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脾气还不小，扔了所有能抓到的东西，皓都进去的时候，医生护士都离她两米远。
她哭喊累了，整个人屈膝抱臂把自己缩成一团，身体抖得厉害，眼睛也哭红了。让皓都想起小时候他特别喜欢的那只小兔子。
“你别过来。”皓都抬腿想上前，被李乐嫣呵斥住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那。
“小姑娘，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把你大老远送过来，医药费都是他付的。”
李乐嫣听到这话才又抬眼打量起眼前人，他颀长清瘦，戴了一个老旧的雷锋帽子，皮肤有些粗糙泛红，眼神倒是很清亮，可整个人表情却是呆愣愣的，不管是外套还是露出来的里衣都洗得泛白了，而且明显不合身，手腕和脚踝都冻红了一大截，她打量完又垂下眼不说话了。
附近一个镇只有这么一个医院。秋末冬初，大病小情的人特别多，床位紧张，符合了出院条件的就不能占着一个名额，李乐嫣不得已的坐上了皓都的三轮车后座。
看着李乐嫣露在外面的两条腿，皓都皱皱眉想把外套脱下来盖她身上，李乐嫣正神经紧绷脑子里一团乱，想抓住什么，却又空白一片，见他过来二话不说手就挥了过去，把衣服给啪的一声拍到了地上，这才弄明白他原来想给他盖衣服，她有些难为情，却也没开口说话。
皓都拾起衣服拍了拍灰又自己穿上，径直又往医院里去了，回来时拿了条新的毯子，他特地等到了李乐嫣面前才打开包装，然后盖在了她的腿上。
皓都听李乐嫣的话去了派出所。值班的民警大老远就认出了他。
“皓都，今天又做了什么好事，怎么这么晚来。”待看到藏在他身后的李乐嫣时又自顾自的回答
“呦，这次是捡了个小姑娘啊。”
李乐嫣一问三不知，她没有电话，连自己名字都叫不出来，民警填完资料说是她这种情况的，且得等了。
李乐嫣在住皓都家还是留在派出所大厅打地铺之间选择了前者，都到皓都家了却后知后觉的害怕。
皓都开了锁后，李乐嫣从他腋下忽得先钻进了屋里随手拿了案板上的菜刀。
“我可告诉你，我会跆拳道，你要是动我，我饶不了你。”这一路李乐嫣算是清楚了，这个皓都大约是个不太聪明的，可就算不聪明，也是个全须全尾的成年男人，该有的都有，虽然是救了他，可来日方长，先唬住他再说。
“你别伤着自己。”皓都对她这一系列动作不太明白，也没想解释什么，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去做饭了。
李乐嫣累极了，拿着菜刀索性坐到了皓都床上，床很硬，她却裹着毯子马上就要睡着了。
“把刀给我。”皓都出声，吓了乐嫣一大跳，她起身，刀又举到自己胸前。
“就这一把菜刀，你拿着我没法切肉了。”
“实在不行你拿这个吧。”皓都环顾四周，找了跟撑门的棍子放李乐嫣另一只手里，然后才轻轻把刀抽出来，在水龙头那里洗洗，真的开始切肉。
李乐嫣眯了一会被皓都叫醒时，面前摆了两大碗面。
“快吃，医生说你要多吃肉，伤口好的快，也能快些想起来你是谁。”
李乐嫣看了自己面前那碗满满的肉和鸡蛋，再看看他那碗清汤寡水的，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皓都瞧都没瞧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就往嘴里送。
李乐嫣看着被烧黑了的肉，摸了摸自己还缠着绷带的额头也埋头开始努力吃。
洗漱完了，皓都开始打地铺，边打地铺边说话
“明天我去趟镇上，买些你需要的东西，太晚了，快睡吧。”
他就径直躺在床下边，自然的把床让给了她，李乐嫣裹着新得毯子又盖上他的被子，只是躺着。
屋外的风透过泥糊的墙缝吹进来，不仅声音大，也特别冷，她怕冷也怕皓都，整晚翻来覆去没睡着。
太阳升起来时，终于暖和了一点。自己已经撑到了极限，在前脚皓都出门去，后脚李乐嫣就立马进入梦乡。
李乐嫣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还是上午。她环顾四周，这才看清这屋子的全貌。实在太小了，门口进来就是做饭的地方，只有一个老旧的液化气炉子，旁边是案板跟简单的器具和调料。床正对着门口，左边是衣柜，右边的淋浴间好在是单独隔出来的一间。空间拥挤逼仄，可皓都每样东西都收拾的很条理，也没有什么异味，李乐嫣竟然觉得这个环境她是可以忍受的。
皓都一直觉得李乐嫣是他看过最好看的人，她受伤狼狈时也好看，她哭红了双眼也好看，可都没有此刻好看，她素面朝天坐在他的床上，盖的他的被子，平时照在他脸上的阳光此刻打在她的身上，她沾染上了他的气息。
“喂，你看够了没有。”李乐嫣被他看得脸红了，恶狠狠的开口骂他。
皓都回过了神，伸手递过去一大包东西。
“我有名字，叫皓都。还有你看看还缺什么，缺的我明天再去买，我先去捡废品了。”
李乐嫣扒拉开那一包，除了日常洗漱用品还有秋衣，毛裤，睡衣，外套，每样几件，颜色艳俗，她皱着眉，这种衣服她才见不了人。
大包里还有个小包，打开里面同样是花花绿绿的内衣内裤，竟然还有卫生巾。
李乐嫣红着脸拍着自己的脑袋，你可快点想起来，快点想起来。
李乐嫣的生物钟完全颠倒了，她晚上提防着皓都不敢睡，白天皓都出去她睡得起不来，倒是每次醒过来正好皓都回来可以吃上饭。
皓都自己勒紧裤腰带，鸡蛋面条肉的把李乐嫣喂的面色红润，虽然记忆还没恢复，但是好在绷带解了。李乐嫣也渐渐对皓都卸下心防，想着他大概真的傻到压根也不懂这些事。
李乐嫣昨天睡得早，今天起来时皓都还没回来，她窝在被窝里换了好几个姿势，门还是没开，肚子实在饿得难受，她起来拖拉着皓都给她买的兔子棉拖鞋想找吃的。
锅里坐着一碗面条，像特意留得，只是有点冷了。李乐嫣想着只是热热不太难吧，这一想就坏了大事。
皓都最近早出晚归，他现在要供两个人吃喝，他得更努力。
“皓都，快回去看看吧。你家出事了。”
皓都赶回来的时候，家门口一堆热心的邻居，见他来了七嘴八舌的啥也没说清楚。他匆忙进屋，看见乐嫣头发都烧焦了，呆呆的坐在床沿。见他进来，这才哭起来。
“你去哪了，吓死我了，我就想热个饭，要不是有人，我连屋子都要烧了。”李乐嫣气的是自己，她失忆了，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怎么连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失去了，她头上的伤刚好，被这么一烧，又惊又怕。
“皓都啊，以后别让她碰这些了。你这小媳妇，可娇贵的很啊！”
“这就是皓都捡回来的小媳妇？灰头土脸的也这么好看，皓都好福气啊！”邻居们一人一句，李乐嫣最会抓重点。
“我才不是他媳妇。”她立马止住了哭。腮边还挂着泪的就开口反驳。
“她不是我媳妇，她伤好了，就要走了。今天谢谢各位了，都散了吧。”两个人都开口解释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明天我早些回来，炉子什么的你别动了。”晚上睡觉前皓都又叮嘱李乐嫣。
“皓都，你教我用炉子吧。”
乐嫣很聪明，只要想学，上手很快，皓都早上走之前又让她演示了一遍，这才放心离开。
已经隆冬，下了几回雪，越来越冷的除了天气还有她的心，她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和睡剩下的便是找回记忆，可是两个月过去，她脑袋还是空空，她开始害怕，她是不是永远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永远都要困在这个地方了。
再次复查，医生还是那几句话，李乐嫣从医院到家里一直没什么精神，到了家倒头就睡。午夜翻身时她似乎听见什么响动，她眯起眼看见皓都缩在墙壁一角，手里拿着一打钱，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算计什么。
“你在干嘛？”李乐嫣裹着被子撑起上身问他。
“在算钱，最近我们花销很多，你老是想不起来，我们还要花钱买补品。”皓都低着头自顾自的说，没看见李乐嫣越来越黑的脸。
“你把我赶出去，就不会花这么多钱了。”
“不行，我答应了陈警官，要好好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我也不会欠你钱。”越脆弱的时候越逞强，李乐嫣说完这话，便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趁着皓都出去捡废品时，李乐嫣不情愿的套上皓都给她买的衣服去了镇上，她当了自己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那条脚链，大几万的东西换了5000，皓都回来时，她把钱往床上一拍，转头背对他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皓都拿起那沓钱，望了她一会，转身又出门去了。
他回来时，表情雀跃。李乐嫣坐在床头，冷冷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像哄小孩一样，装模作样的从口袋里掏出拳头，然后左右摇晃摊开手心，里面是她的脚链。
他俯下身来，小心翼翼给他戴上，左右端详了一番。
“嗯，真好看。”
脚链失而复得，李乐嫣却心里酸楚，她为了多拿点钱，当的是死当，他能拿回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吧。
“你别着急，你会慢慢好的，钱的事你别担心，我很能挣钱的。”
“有多能挣？”
“反正整个镇上收废品的，我赚的最多。”
“那你真的很厉害。”
“皓都，对不起。”
“嗯，没关系。”
第二天李乐嫣死活要跟皓都一起收废品，皓都不同意，他还记得医生说别让李乐嫣干活的事。
“我不干活，我就在旁边，我们说说话也行，帮你解闷。”
皓都想了一下终于心动了。天气太冷了，最近都是零下十多度，门口的河上冰厚的可以打滑溜。他出门前给李乐嫣里外裹了好几层，戴上了跟他一样的雷锋帽子，下面系紧，又围上围巾，围住口鼻，只留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李乐嫣坐在三轮车里的马扎上，伸出裹着棉手套的手只能左右扒拉着皓都递上来的废品，硬纸壳在左边，塑料瓶放右边，这是皓都唯一同意她做得工作了。
除夕这天皓都领着李乐嫣去赶大集，李乐嫣高兴像个孩子，看见什么都要。最后他们吃的用的买了一堆，带来的钱花光了才往回走。皓都唱着歌李乐嫣跟着哼，铿锵的军歌，他们一起合起来，倒听出几分温柔。
路上碰到村里人又有人调侃
“这不是皓都跟他媳妇吗？”
李乐嫣只是低头不说话，只有皓都还在小声反驳。
李乐嫣没想过两个人的年也能过的这么开心，他们一起包饺子，硬币，花生，红枣都往里面放。吃的时候饶有兴致，每种内馅都有好的寓意。
晚上他们一起躺在皓都做的大床上守岁，新年第一声钟声响起，他们一起侧身面对面的互道祝福。
“皓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愿望是什么？”
“希望你能快点想起来。”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皓都，我叫乐嫣，李乐嫣。”
“乐嫣，新年快乐！”
李乐嫣快睡着了，皓都又突然开口。
“乐嫣，你都想起来了吗？”
“没有，只有名字，只想起来我的名字。”
“这样啊。”
家里人找来那天李乐嫣正跟皓都在捡废品，她的头发长长了挽起折在头巾里，穿着皓都给她买的红色棉衣。做得还是之前的工作，只不过熟练了些，做好开云在线登陆入口时还会顺手挤掉瓶里的空气，然后把硬纸壳规整的叠在一起。
他们走到面前时，皓都挡在了她前面，李乐嫣拍拍他的肩膀，我这些人我认识。
他们走远了一些说话。皓都索性也没继续捡了，呆立在三轮车前，眼神紧张的一直往这边看。
李乐嫣终于回过头来，却没向他走过来。
“皓都，我要回去了。”
“哦，好。”
她还想再说什么，皓都已经骑上三轮车走远了。
夏日天长，皓都在外面忙到傍晚才回，大老远看到家门口一堆人。
李乐嫣站在门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那几个工人。
“床要小心点，你们三个人抬。”
皓都又开心又难过，乐嫣回来了，可是却在拆他的房子。
“你是要拆我的房子吗？”
“是啊。”
“为什么？”他们明明在这里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我要在这里住很久的，下个冬天，我不想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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