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生父亲为了前程抛妻弃女一张车票把她们扔在了人烟稀少的小山村，李乐嫣从天堂跌下，落进了皓都的怀里。
皓都第一次见李乐嫣，她正在山脚下那个被闲置的房子里来来回回的搬进搬出。夕阳洒在她身上，为她渡了一层暖黄色的光，他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觉得风吹起她的裙摆勾勒出的玲珑线条还有乌黑打着卷的浓密头发，已经足够让他驻足心动了。李乐嫣随意的往这边瞧了一眼，皓都不自然的收回欣赏的目光，还差点从田垄上歪到旁边的水沟里去。
村长敦厚，不仅收留她们母女，还把自己闲置的杂物房便宜租给她们。只是虽然有人打扫却也是许久不住人了，这边又近水靠山，没了人气青苔疯长到屋里，又腥气又潮湿，她跟母亲昨天赶了一天路实在动不了闻着满屋子的潮霉味对付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李乐嫣先把母亲推到阳光下，然后编起长发，换下自己的皮鞋洋裙，套上布鞋长裤，整个人干劲十足。
有了村长给的工具，铲青苔霉斑这种劳力活倒是容易，就是生火这个需要技术的事，李乐嫣出了力也干不来。忙活了一早上，火是升起来了，就是火苗不大，烟倒不小，屋外烟囱突突冒着大烟，屋里锅底也往外股股抽着小烟，李乐嫣被呛得咳嗽不断，只能先出来躲躲。
再次吸了口气想进去却被人抢了先，那人拿着一捧干松针，一下就扎进烟雾里，一边把她塞进去的树枝给扒出来，一边跟她说。
“你这草都没晒透，这又是多年没烧的锅底了，肯定有烟的。”
他拿着烧火棍熟练的把带来的松针勾进去，然后挑起最下面让氧气灌进去，烧出噼啪的响动。火大了起来，烟就小了。那人盯着锅底不看她却是跟她说话。
“这锅通着炕，要烧时间长一点，烧透了就好了。不然不能住人的，伤身体。”
他留下一堆的干草带着一身烟雾走了，动作快得让李乐嫣没看清楚样子感谢的话也没说出口。
她们母女的那点私房钱，倒不至于当下就挨饿，可是日久天长，李乐嫣还是想着早做打算。
这三间屋子比较偏倒是也有好处，屋后面那一块开阔的荒地开垦出来能种不少东西。
她买了农具和种子，自己一个人整天跟那块地较劲。皓都再见她时，李乐嫣正佝偻着身子，别扭的埋头刨地，那锄头对她来说太大了不趁手，她姿势也不对，一锄头下去土没翻起来多少，倒是好几次差点锄自己脚上，让皓都看得胆战心惊的。
皓都环顾下四周，傍晚了农忙的人都陆续归家，这个偏僻角落更是没人。他先低头看了下自己，只穿了一个背心露着膀子，平时觉得没什么，现下就是觉得见她不合适，他把搭在篮筐柄上的外套拿起来，甩了几下上面的尘土后穿上，又拽着前后扯了扯这才上前走去。
走近了才听到李乐嫣的碎碎念，什么早知道就要好好上劳动课，弹琴书画这个时候啥用都没有，来回就那么几句语气愁得像个小老太太。
他轻咳了一声，李乐嫣起身转过头看他，她额头鼻尖都凝着汗被热气蒸的瞳仁黑亮，唇色水红。
皓都想象过她的样子，可真当看到眉目如画的秀美脸庞与自己面对面还是没有心理准备，反应过来时已经夺过锄头帮人家刨了有半陇的地了。
两人这时已经隔了一段距离了，看着李乐嫣一脸惊讶的表情，皓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要不要学着试一下。”
皓都教的认真李乐嫣也学的努力，挥了几次之后倒是真的找到了窍门，也开始真正有了干农活的样子。
看皓都帮完了人又要转头就走，李乐嫣赶忙叫住他，她其实在两人这次刚打照面就认出了他，她才来这个村子一周，说得上话的人不超过一只手，这个人帮了他两次了，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惹眼的身高和那么宽厚的肩膀。
“谢谢你，今天，还有上次。”
“不用谢。”
皓都第一次听这么客气的话，也学着回她，说完了才又觉得不好意思，一溜烟快步走了。
李乐嫣好像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不仅是因为她讨厌城里那个虚伪压抑的所谓的家，更是她真的在这个地方能看到以后。
他与那个人好像有了某种默契，每当傍晚时分，她若是还在忙活，那个人就会经常出现，帮她翻地，教她种菜施肥。半个月过去，荒地变成菜园，种满了红薯，黄瓜，芸豆，又用树条旁边围了一圈防着牲畜，倒真有了几分田园生活的样子。
母亲精神比刚来那会好了不少，但是风湿最近严重得路都走不了。药快吃完了，她想着先去拿点过些日子等母亲过了伤心这阵再去医院瞧瞧。
一大早李乐嫣给母亲留了张纸条就出发了，这山沟里跟镇上还没通车，她现在只有两条腿也不知道走到何时。
皓都今天要给镇上的妹妹妹夫送去些自家种的瓜果，刚出村子不久，就望见前面只身一人的李乐嫣，他下车推着与她同行，两人在种地以外的场景见面还是有点尴尬。
“这是要去镇上？”
“嗯。”
“我也去，顺路带你一程吧。”
“镇上太远了，你这一来一回，太晚了，大娘也担心吧，这个点你也不用担心路上有人说闲话。”他看她犹豫，认真得跟她分析利弊，李乐嫣听后点点头同意了。
她坐上车也绷直身子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土路颠簸，皓都看她的影子努力把着屁股下的后座，就骑得慢一些，也稳一点。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镇上皓都执意把她放到药店前才调转车头去探亲。
李乐嫣那边时间宝贵，皓都这边那简直是火烧眉毛。以往来时都会留下吃顿饭的皓都今天从进门就开始风风火火的，放下东西灌完了一整杯的水后竟然提出来想洗个澡，麻利洗完后寒暄几句又着急忙慌的走了，连妹妹收拾好的点心也忘记了带。
皓都把脚蹬子当风火轮踩终于在刚出镇那条路上赶上了李乐嫣。他掏出手巾擦擦汗，努力把气给喘匀了，然后假装再次跟她偶遇。
一天坐了人家两次车，李乐嫣过意不去先开口问他，两个人终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上了。
坐上自行车，耳边便有了风，逆着他们走的方向刮，掀起皓都的衣角，原本没办法形容的清爽味道变成了清晰的柠檬味，李乐嫣在皓都看不见的身后露出一个笑容。
离村口还有一段距离皓都就把李乐嫣给放下了，她临走前一句“谢谢你，皓都。”让他念了一路。
两人其实早就通过姓名了，只是平时见得少，说话更少，如今这一句意料之外的皓都可是结结实实的叫进了他心坎上。
最近他们不怎么见面了，皓都有些不适应。种子都埋好了，围栏也架的差不多了，浇水的事李乐嫣自己来就行。他之前为了帮她每次干活都卯足了力气想快点空出来时间去看她，如今闲下来觉得无聊就索性乱走闲逛。
不忙的时候会有更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但李乐嫣不该在干活时还心不在焉，汲水的桶一下歪的角度有些大，直接把整个桶都给灌满了，她眼睛也没去瞧就想提起往前走，力太小了反而被桶坠了一下没站稳后仰倒进了河里。
好久没下雨了，河底都是淤泥，她一下踩进去就挣不开了，被吸裹着越陷越深，夏天的水并不冷，冷是从她自己身体里漫出来的。河水没过她的口鼻灌进她的肺里，窒息的感觉太痛了，可她连呼救都不能，泪水流进河里，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皓都庆幸自己闲逛也是朝着李乐嫣的方向才能救下溺水的她，在她劫后余生的紧攥他的衣服不松手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害怕的整个人都在抖。
肺里的水都咳出来那闷痛的感觉也丝毫没有好转。心有余悸，死里逃生，眼泪是害怕也是狂喜。她卸了力气窝在皓都的怀里却顾忌着母亲哭也不敢大声，只是头颅贴着他轻轻的抖动眼泪沾到他的皮肤，把皓都被河水浸湿的胸口又捂热。
皓都抱着她进了另一间屋子，她一边克制着自己哽咽的声音一边跟母亲撒善意的谎言。
皓都此时怕的也忘记了礼数，先抱她坐到炕上，给她用毯子围起来后就直接上手去摸她的脸和头。
“有没有哪里疼，头有没有磕到。”
李乐嫣似又陷入刚才的回忆里，呆呆的也没回他的话只是直勾勾看着他，长久的沉默后皓都才反应过来自己越界了。
他慌忙站直身子一下退了两步直到腿抵到身后的椅子。
“你自己煮点姜汤喝，祛祛寒也压压惊。我，我先走了。”他顾忌着她的担忧，这么六神无主时候声音也很小，说得话只有李乐嫣能听到。
他又匆匆转身，留下了长长一条水痕。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李乐嫣裹着毯子出门去不见敲门人只看到留在地上的姜汤。
她小口啜着，感觉到四肢百骸渐渐回暖。母亲看到白底红花的瓷碗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嫣儿，既然我们决定在这里安家，我这个样子你自己别太要强。我跟你爸就这样了，但那小伙子挺好的。”
她每句话都只说了一半，可李乐嫣听明白了。她搅着冒热气的姜汤。
“我会好好想的。”
担惊受怕的心思压下去，两人初次亲密接触的激动就涌上来。皓都想起自己隔着湿透的布料像直接摸上了她的皮肤还有她靠在自己肩头呼吸间喷在自己脖子上的带甜味的热气，白天能忍住往下伸的手，夜里却忍不住在梦中对她诸多亵渎，他睡睡醒醒一整夜，第二天起来火气大的呼一口气都烧的鼻腔疼。
他又开始盼望傍晚，自己一时心热送去的姜汤成了可以再见她一面的由头。他熟练的编着篮筐，想着这个编完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于是手上动作更快。
父亲在他面前抽着旱烟，烟丝燃烧随着他抽吸的动作明灭，升起丝丝烟雾隐入夜色。皓都把编好的篮筐摞起来，跟父亲交代一声就要起身。
“那姑娘到是个好的，大城市来的也能吃苦，不矫情。可那么好，谁看不着。全家搬到市里的姓李的那家，回村就看她一眼就要去提亲，你还是不要存了不切实际的念想。”父亲抽完了一袋，把烟袋在鞋底上磕一下，开口声音暗哑。
皓都半蹲着累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又拿起新的柳条，闷着一张脸，还是继续编筐。姓李的那家谁人不知，他家儿子考了出去，还把全家都安排进了城里。穷乡僻壤的知识分子总是受人尊敬和追捧的，皓都觉得自己连跟人比的资格都没有。
李乐嫣在屋里只听媒婆说了个开头就不想听了。她可以想象到当初媒婆想必也是这么跟母亲介绍父亲的，知识分子，有上进心，前途无量。可当父亲绝情起来，见识越多就有更多的手段，算计的她们母女只能在这小山村找个立身之所。她倒不必因为父亲就去否认所有人可也确实心里排斥一个从未谋面的在别人眼里身份背景都跟父亲相似的男人。
母亲脸色好了许多，见李乐嫣端着水进来，看着她开口。
“我们嫣儿自己有主意的，我听她的。”
听到了明确的拒绝媒婆惊讶的一下然后又做起她的生意。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大娘说说，我这里什么样的小伙子都能给你安排到。”
李乐嫣盯着柜子上那只瓷碗想到那个伟岸的肩膀，还是摇了摇头。
日子长了，李乐嫣与母亲那层神秘感终于剥落，人人都确认了他们是大城市来的无依无靠的母女。于是那些隐藏的，黑暗的恶意都显露出来，是白天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也是现在外面一墙之隔陌生男人的恶心粗喘。
李乐嫣抱着母亲捂住她的耳朵开始认真的反省，她大约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也高估了自己，其实从一开始若没有皓都的帮忙，一切就很费力了，而现在这些下流腌臜事，她是真的无能无力。
她神游回来外面的声音已经从粗喘变成像被闷在被子里的痛呼，然后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片蝉鸣。
皓都立在李乐嫣屋后的那个角落里，怕村里那个恶棍被教训了还不长记性，已经一连守了好几天了。他前后的来回踱步想法也左右摇摆，听说李乐嫣拒绝了李家的提亲，那她喜欢什么样的呢？总不会是他这样的吧。他一次次想起这个可能然后又一次次的否定，等回过神来李乐嫣已经看了他有一会了。
“你的碗还在我那里。”
“那你方便现在给我拿出来吗？”
“明天吧。”
“好。”
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皓都沮丧，他总是在她面前话都不会说，李乐嫣怎么能喜欢这样的人呢？
“村里有女方让媒婆去男方家提亲的先例吗？”
“没有吧，不合礼数。”皓都跟不上李乐嫣跳跃的思维，却也认真思考后回答。
“那你想让我开这个先例吗？”
“不，不，不用你。我来，我今晚就回家去准备让媒婆上门。”他脑子里缕了好几遍这句话终于明白她的意思。说完就要跑，然后没两步又回来。
“还是明天吧，今天我怕那坏人又过来。”
李乐嫣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笑了笑。
“今天早点回去吧。明天。也早点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