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城门口时,唐舞麟看见路边有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低着头、捧着碗跪坐在地。此情此景,令他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心中一阵感慨。原来十岁那年,他被人贩子从关中抓来扬州,好不容易逃脱以后,却依然过着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那段时间也只能靠着乞讨才能勉强混口饭吃,但还要受到城内那些恶霸的欺凌和压迫。
直到遇见师父,生活才勉强好了些。后来又接触到了赌博这样的谋生手段,总算是不用再乞讨了,但平日里依旧过得很清贫。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居住在城郊的一所破庙中,迄今已有两年多了。他知道,师父这样的剑客,宁愿过着简陋的生活,也要奉行自己扶弱救困的侠道。
思绪回归,唐舞麟慢慢走到那乞丐身边。在身上摸了摸,已经没有铜板了,便掏出一个馍馍,递了过去。那乞丐抬起头来,唐舞麟这才发现原来她是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子。这小乞丐有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虽然蓬头垢面的,但却掩盖不了她身上的淡淡芳香。她呆呆地看着唐舞麟,却没有接过送到眼前的馍馍。
见她没有伸手来接,唐舞麟迟疑了片刻,随即又拿出一个馍馍来,将两个馍馍一并放入她的手中。其实他总共也只买了八个馍馍,这是他和师父两顿的口粮。但看见这小乞丐,就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实在狠不下心来让她挨饿,
“趁热吃吧!”唐舞麟站起身来,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忍住了。
小乞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馍馍,又抬头看了看唐舞麟,终于大口地吃了起来。看着这一幕,唐舞麟心中有几分骄傲地想到:“师父常教导我,‘扶弱救困即为侠’。这样看来,我可算得上是‘唐小侠’了。”念及此处,又低头看了看正在大快朵颐的小乞丐,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城门。
不到半个时辰,唐舞麟在一处破庙门外停下了脚步,这里便是他的“家”了。这座小破庙是三年前刚从人贩子手中逃脱时找到的一处庇所,据本地人说里面有佛法都镇不住的邪祟之物,因此荒废了许多年。可他这种在死亡边缘徘徊过的人,哪里会怕这些鬼神之说?反倒是翻遍这座破庙,竟找到了不少以前僧侣留下的炊具,铺盖和衣物。于是他在后院挑了一间采光好、通风好的禅房,简单收拾打理了一下,就当作了自己的卧房。
大步跨上了台阶,唐舞麟提着酒肉推开半朽的破门,向着寺内大喊:“师父!师父!出来喝酒啦!”没有人回应,他忽然警觉起来,暗自思索:“不应该呀,师父虽然看上去是有些邋遢,但却是个行为十分规律的人,怎么会一觉睡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隔着庭院遥望大殿,可以看见火堆在萧萧秋风中摇曳摆动,说明师父并没有离开太久,或者有可能根本就没离开。唐舞麟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缓缓走进庭院,直觉告诉他:可能有什么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
就在这时,金器碰撞之声在大殿中响起,吓得他差点没提稳酒壶。今日天色多云,原本就背阳的大殿更显得阴暗幽森,那尊巨大的佛像看起来也更显得狰狞可怖。刀光剑影在大殿中不断闪烁,爆鸣声不绝于耳,显然是有人正在打斗。唐舞麟冷静思索了一阵,后退将酒壶、烧鸡和馍馍轻轻放回门边,深呼吸了几口,重新折返庭院。
寺庙内放置有不少石砌的灯亭,还有一些两人高的尖顶石塔。不过这些装饰物大多由于年久失修而颓圮、倒塌,堆积在这偌大的庭院内。唐舞麟也曾想过要清理掉这些残砖碎石,不过仅凭他的力量是完全奈何不了的。后来师父来到了这破庙和他一同起居,并传授一些简单的武功,索性便将这杂乱无章的庭院当做二人的演武场。而那些倒塌的佛塔石亭,则充当了习武练功所用的掩体。
还没走进大殿,师父已和一个身披斗篷的黑衣人从里面飞了出来,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跃出。唐舞麟看见这一幕,微微一愣神,接着才意识到自己贸然闯入这片战场反而成为了师父的累赘。然而就在他呆滞的这一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强大威压自背后袭来,令他几乎窒息。
气势席卷而来,但唐舞麟却没有如想象中一般身首异处。只听“铿”的一声巨响,师父已持剑在他身后拖延了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心念电转之间,他迅速蹲下身来,翻滚、起身、躲藏于掩体之后。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是被师父训练成肌肉记忆的战斗技巧。
调整好呼吸之后,他躲在石柱之后偷偷观察战局。那黑衣人戴着一块狰狞的鬼脸面具,手中巨大的战斧挥舞起来赫赫生风,轮番劈向单衣独剑的师父。但师父并没有跟他以力相拼,而是一次次巧妙地化解攻势,再伺机攻其薄弱。一轮又一轮碰撞下来,双方在力量和技巧上的差距相互制衡,谁都没有讨到好处。
唐舞麟看向自己先前所站立的地方,青石板的地面被完全劈碎,他在心里暗叹一声:“好险,若不是师父为我争取了时间,恐怕刚才那一下就能要了我的命。”此时心有余悸的他一边庆幸劫后余生,一边又苦恼于自己武艺低微。
两人堪堪斗了一刻钟有余,又各自分散,相对而立。
“有两下子”,黑衣人开口了,他的嗓音有几分喑哑,听起来有种金铁摩擦的质感。“这些年里,我教分布在扬州城里的教众,都是你杀的?”
师父没有答话,捏了个剑诀,重新摆好架势,时刻做好再度交锋的准备。
“不知阁下与我圣灵教有何仇怨,竟一定要赶尽杀绝?”
“魔教逞凶,为非作歹,人人得而诛之!”说罢,又铤剑而上。
唐舞麟瑟缩在石柱之后,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闪而过。他向来知道师父经常摸着夜色出去暗杀一些奸邪的歹人,却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被别人寻仇。而且单看那人的武功,似乎并不弱于师父,况且他还越战越凶,仿佛完全没有消耗,说不定会把师父拖到力竭虚脱。
正当他还在原地思考的时候,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剧颤,来不及细想就一个滚身闪到旁边。再回头观望战局,只见师父的嘴角已渗出不少血迹,先前藏身的石柱早化作了满地碎块。
“舞麟!”,师父终于能借着间隙传达指令,“你快走,别管我了!”
“师父不用担心,师伯和师叔他们马上就赶过来了!”当然不会有什么师伯师叔来救场,这只不过是唐舞麟急中生智编出来的胡话而已,希望可以借此恫吓那黑衣人。
不得不说,这一计还真起到了作用——那黑衣人在听说还有帮手要到来之后,立刻停手后跃,握着巨斧遥望师徒二人。
“帐,还没算完... ...”说罢,他抡起巨斧横扫一周,将满庭院的残砖碎石劈成齑粉,飞身越过围墙逃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再看看满地狼藉的庭院,唐舞麟终于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这时,师父再也坚持不住,脱力委顿在地,呕出一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