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时候,是平城最凉快的日子,平城是夜晚不问四季向来灯红酒绿,卖艺不卖身这样的事情,在歌舞厅里行不通就只有露宿街头的命运。
她就是这样,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身上贴的全是“清高”“孤傲”的标签,她自然不会给自己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名号,是歌舞厅那些混迹于纸醉金迷之间的浪荡女子,左不过二十来岁,喝起酒来像喝水一般只简单划过喉咙便入肚,大不了在破晓之时多吞几颗药就是了。
年轻就是干这行最好的资本,可她却偏不,她长得着实出众,却偏偏喝酒如烈焰灌吼,大名鼎鼎的官宦世家被牢牢地锁在门外。老板可不是来挣几块酒钱的,他妈的唱歌陪酒哪个混舞厅的姑娘不会,搞几个样貌平平的都能去豁出去,怎到了她这就是半步也迈不开,仗着自己读过几本书便扭扭捏捏,要她干什么用?
她得再去找份工作了,可灯红酒绿的夜,能干什么?
可也偏偏是仗着读过书还长得不错的姑娘不多,街口的茶楼老板娘看有几分姿色,几屡歌喉,几段舞姿,到茶楼里收银子唱歌跳舞,倒也不错。只是茶楼的客人没日没夜,一坐便是几个时辰,她只有唱到哑了嗓子,客人也不会多看她几眼,只扔下几个铜板算是犒劳她的嗓子,就又回到那只木椅上,水葱似的指甲敲打着算盘。
至少,没人会逼她做歌舞厅夜里的那档子肮脏事。
茶楼今日很热闹,老板娘甚至换上了端端正正紫棠色的旗袍,用啫喱把原本随意的头发抹得油乎乎的,她便问,“老板娘,今个儿是什么大日子啊?”
“哼,今儿平城乔家的大少爷和丹城的罗少要来咱同依楼谈生意,数月前便定下了位置,你说这是不是顶顶大的事,你今儿给我注意点,端茶倒水悠着点,别一天到晚冷着个脸,听到没?”
她被好长一番话堵住了嘴巴,一愣一愣地点了点头,听见老板娘叹了口气,“死板。”
重头戏不用想就知道轮不到她,她只负责在老板娘的女儿在这些少爷面前努力施展歌喉的时候,斟上一杯清茗就完事了。
乔家大少并不是什么人们口中的佛系大善人,他干过什么他自己知道,也向来干净利落,乔老爷有五房姨太太,却偏偏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倒也不是他爹洁身自好,但凡洁身自好,也不会有五房姨太。
原本乔家只有他娘和二姨太,他娘死得早,他爹四十岁才有的这一个儿子,他九岁那年他爹娶了二姨太,第二年就有了二少爷,只不过这二姨太心思重的很,家中只有两个少爷,乔家的荣华富贵只能到一个人手上的话,一定得是她的儿子。
于是想尽办法把那个没娘的弄死,在大少爷十五岁的时候,二姨太的宝贝儿子在某个夜里死在了乔家的酒窖里,二姨太指着大少爷的鼻子说是他害死的时候,医生说是孩子小,酒窖里的酒喝多了,太浓烈,冲击到了脑子,是醉死的。而伴随的,自然是大少爷是无辜的,十五岁,怎么杀人。
可事实就是,他有他的办法,把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
从那以后,乔老爷开始娶更多的姨太太,三房,四房,五房,不是没有过孩子,是这些孩子在大少爷不在家的时候,死得不明不白,干干净净。
家里的人都知道,乔老爷最疼二姨太,二姨太那点心思谁不知道,母凭子贵的道理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孩子落没落地死去的,谁下的毒手,心知肚明,却没有留半点痕迹。
可惜了乔老爷这一把年纪,眼下大少爷已经二十七八的年纪,他很不适时地病入膏肓,只剩下二姨太绞尽脑汁,她儿子的东西,她要拿回来。
茶楼里今儿稍微清了清场子,这大人物要来这儿说事,当然是要图个清净。
小竹屋就是茶楼的包厢,论起地位能力,丹城的罗少比乔少低了一大截,但要论起年龄,倒是高出一轮来。
“昨儿夜里我可是特意问了,找了这楼里最有名的歌娘来,你听听,合不合耳朵。”
老板娘的女儿二十岁,一曲南腔最为拿手,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听着倒是不错,只是秋燥的日子,哼哼唧唧的南音难免扭捏了些。
“老板,看茶。”他没有说什么唱的不好听的,只是一声清朗厚重的声音直接打断了清脆的腔调,姑娘停了下来,穿着黛绿色的半开旗袍,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没关系,乔少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过她。
茶盘放在桌上时,乔夜辰便撇见了那双白嫩纤细的手,“这又是什么把戏。”顺着手抬头看,确确实实惊艳了他,她的眼睛根本就不敢看他,她只记得老板娘说的话,把茶看好了就出来。
她避免看他,怕别是个刁钻的主儿,对上眼便要刁难她。
他倒是觉得有些可笑,一个茶楼端茶倒水的小姑娘,这么怕他做什么?外头他的名声诚然是有心狠手辣这一条,也不见得有沾花惹草这一说啊。
再看那个茶盘时,那双手分明就在抖,清茶缓缓从壶口溢出的时候,“你抖什么抖!”罗少有些微怒说,“抖成这样,烫着人怎么办?”
这一说,她抖得更厉害了,乔夜辰笑了笑,“怕什么,放下吧,我自己来。”
她唯唯诺诺地把手挪开茶壶,澄澈的眼低了低,终于看了乔少一眼。
他以为平城的少爷,都是罗少那个模样。
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剑眉星目,甚是好看。
“还不快走?”罗少说了一声,她这才把眼睛从乔夜辰身上挪开,“是……”
而乔夜辰的余光分明就随着姑娘的步伐跟了过去。
回到木椅子上的她有些魂不守舍,她到底在想什么啊?帅气是帅气,想入非非做什么?天啊!她怎么能用想入非非这样的词。
她少有地把帐算错了。
乔少和罗少走的时候,她还把头埋在账本里。“结账!”好听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是他,老板娘说了,今日这二位少爷的帐她要亲自算,这可是同依楼的大好事。
“老……老板娘!”她的声音很清脆,像她眼睛一样澄澈。
“你不会算吗?”
“啊?老板娘…她…她说……”
“你算就是了。”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埋头拨弄起算盘来,也没看见男人嘴角那抹甜甜的笑。
给银子的时候,她仿佛算了算,总是觉得那人给多了,老板娘终于看不下去,“会不会啊!”瞪了她一样,“乔大少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算不过来…”
他当然知道他给多了,而且,他是故意的,“姑娘沏的是好茶,多出来的就当作谢谢姑娘的茶,今日的生意谈拢了。”
她不敢相信,最终还是在老板娘的眼刀下点了点头,“多谢……乔大少…”
“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白…白晚月。”